快艇引擎被刻意压抑着声响，在蜿蜒的黑暗水道中穿行。凌曜操作熟练，避开漂浮的垃圾和半沉没的废弃船只残骸，选择着最隐蔽的路线。河水拍打船身的声音规律而单调，与远处城市逐渐模糊的光晕一起，构成逃亡的背景音。
苏韫莬将瑾棽护在艇舱相对避风的位置，自己则坐在凌曜侧后方，目光紧盯着前方不断展开又消失的水道。夜风很冷，带着河水的湿气穿透衣物，他克制着身体的轻微颤抖，更多的注意力放在感知周围环境上。
“我们要去哪里？”他终于开口，声音在风中被撕扯得有些破碎。
凌曜没有回头，视线专注地看着前方水面，只有简短的回答：“安全区。”
“谁的安全区？”苏韫莬追问。他需要更多信息来判断这是否是另一个精心布置的牢笼。
凌曜沉默了几秒，快艇轻巧地转过一个急弯，溅起的水花扑上船舷。“暂时安全的地方。秦铮的人已经封锁了陆路主要出口，空中也有监控。水路是目前最不可预测的路径。”他顿了顿，补充道，“顾言澈擅长利用规则和系统，但水上的‘灰色地带’，他需要时间布网。”
这话透露出凌曜对当前局势的了解程度——他清楚各方动向，甚至包括秦铮和顾言澈的具体手段。苏韫莬心中一凛：“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有我的渠道。”凌曜的回答依旧滴水不漏，“重要的是，你现在不能落在他们任何一方手里。秦铮想强行‘回收’，顾言澈想‘收容研究’，至于其他人……”他冷笑一声，没有说完，但意思明确。
苏韫莬握紧了拳。他知道凌曜说的是事实。无论是被秦铮带回“巢穴”，还是被顾言澈置于实验室般的监控下，都意味着自由的终结，甚至可能是自我意志的消亡。而其他那些“弟弟”们……他们的欲望更加直白而危险，是另一种形式的吞噬。
“那你呢？”苏韫莬直视着凌曜紧绷的侧脸轮廓，“你想要什么，凌曜？”
这个问题让快艇的方向似乎轻微晃动了一下。凌曜握紧了方向盘，指节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白。他没有立刻回答，河面的风似乎更冷了些。
良久，就在苏韫莬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凌曜的声音传来，比河水更冷，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裂痕：“我要你活着。以你自己的方式活着。”
不是“回到我身边”，不是“属于我”，而是“以你自己的方式活着”。这句话太不像凌曜了——这个从小到大习惯了掌控、掠夺、用行动代替言语的弟弟。苏韫莬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
瑾棽靠在哥哥身边，警惕地看着凌曜的背影，又看看哥哥复杂的神色，抿紧了嘴唇。
突然，凌曜眼神一厉，猛地压低声音：“低头！”
几乎同时，苏韫莬也感觉到了——意识“回响之海”中，数条通道同时传来剧烈的波动！不是渐进式的接近，而是仿佛瞬间被拉近距离的警觉与兴奋！
他本能地按下瑾棽，自己也伏低身体。就在这一刹那——
“咻——！”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从右侧岸边的阴影中袭来！不是子弹，是某种高压麻醉镖或特制弹体，擦着快艇的船舷飞过，没入前方水中，溅起一小簇水花。
“抱紧！”凌曜低吼一声，猛地将油门推到最大！原本压抑的引擎骤然爆发出怒吼，快艇如同受惊的箭鱼，猛地向前蹿出！
“砰！砰！”
又是两发射击从不同方向袭来，打在快艇刚才的位置。对方不止一人，而且早有预判地设置了伏击点！
“他们怎么会……”苏韫莬心脏狂跳。水路路线应该是临时的、隐秘的！
“有追踪器，或者你身上有信号源。”凌曜的声音在引擎轰鸣和风声中依旧清晰冰冷，他操控快艇做出剧烈的Z字形机动，规避着可能来自岸上的瞄准，“也可能是‘锚点效应’被加强了——你弟弟的存在，让你变得更容易被某些方法‘定位’。”
瑾棽脸色煞白，抓紧了苏韫莬的手臂：“是我……我又拖累……”
“不是你的错！”苏韫莬打断他，紧紧搂住弟弟颤抖的肩膀。他强迫自己冷静，意识快速扫过“回响之海”。那些剧烈波动的连接中……他分辨出来了！不仅有秦铮那冰冷暴怒的波动，顾言澈精密算计的寒意，还有另外几股——炽热狂躁的、肆意张扬的、阴郁偏执的……他们竟然都来了？！这么快就追到了水路上？
这不正常。除非……有人泄露了路线，或者，他们之间达成了某种暂时的“合作”？
快艇在黑暗的水道中疯狂奔驰，凌曜显然对这片区域极为熟悉，不断钻入更狭窄的支流，利用桥梁、废弃趸船和密集的水生植物作为掩护。但追击者显然也非等闲，探照灯的光柱不时从后方或侧翼扫过水面，引擎的轰鸣声从不同方向包抄而来。
不止一艘船！
“坐稳！”凌曜再次急转，快艇几乎侧倾着冲入一条被两排废弃货船夹住的极窄水道。腐朽的船体近在咫尺，摩擦发出刺耳的刮擦声。瑾棽紧闭着眼，把头埋在哥哥怀里。
冲出狭窄水道，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相对开阔的河面，但前方远处，横跨河面的大桥轮廓清晰可见。而大桥上下，隐约可见更多的车灯和光束在移动。
陆空联动。真正的天罗地网。
凌曜咒骂了一声，速度不减反增，直冲大桥方向而去。
“你要冲过去？”苏韫莬看向他。
“桥下有检修通道和废弃管道，连接着旧城市排水系统。”凌曜语速极快，“弃船，从下面走。这是唯一能暂时摆脱水面和空中追踪的办法。”
风险极大。但留在这开阔水面上，只能是活靶子。
快艇如同发疯的金属野兽，轰鸣着冲向大桥阴影。桥墩在视野中急速放大。苏韫莬能看到桥上似乎有人影跑动，光束向下扫来。
就在距离最近桥墩不足五十米时，凌曜猛地关闭了大部分引擎动力，仅靠惯性滑行，同时急速转向，让船身擦着桥墩边缘，冲入其阴影深处。这里光线几乎完全被遮蔽，水面上漂浮着厚厚的垃圾和浮沫。
“跳！左边，有铁梯！”凌曜低喝，自己已经率先跃起，抓住了桥墩湿滑锈蚀的金属结构。
苏韫莬没有丝毫犹豫，将瑾棽推到前面：“跟上凌曜！快！”
瑾棽咬牙，看着下面黑沉沉的水和嶙峋的结构，闭眼跳了过去，被凌曜一把抓住胳膊，拖到一处狭窄的检修平台上。苏韫莬紧随其后，脚刚离开快艇，那无人操控的船体就“轰”地撞上了桥墩侧面，发出巨响，缓缓倾覆。
巨大的声响在桥洞下回荡，立刻引来了上方更多的光束和呼喝声。
“这边！”凌曜已经找到了一扇半浸在水中的锈蚀铁门，用力踹开。里面是浓重的霉味和黑暗。
三人鱼贯而入。铁门在身后合上，隔绝了大部分外界的声响和光线，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在狭窄的混凝土管道中回荡。
管道倾斜向上，内部有齐膝深的积水，冰冷刺骨。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摸索。凌曜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强光手电，光束切开黑暗，照亮了管道壁上厚厚的苔藓和龟裂的痕迹。
“这里……通向哪里？”瑾棽的声音带着颤抖，不知是冷还是怕。
“旧城区的废弃地下管网，连接几个老的工业区。”凌曜简短解释，“暂时可以避开主要追踪。但不会太久，他们很快会反应过来，派人下来搜。”
苏韫莬一边艰难前行，一边将意识沉入“回响之海”。刚才剧烈的逃亡和连续的危机，似乎让那些连接通道的波动变得更加清晰和……具有侵略性。他甚至能隐约“听”到一些碎片化的情绪回响——
…找到你了…哥哥…
…这次不会让你再跑掉…
…我的…
…该回家了…
…为什么总是要逃…
混乱、偏执、渴望、暴怒……各种情绪交织成网，从不同方向缠绕而来，试图锁定他的位置。而瑾棽的存在，就像黑暗中的灯塔，让这种锁定变得更加容易。苏韫莬能感觉到，瑾棽身上散发出的、与自己同源的微弱波动，正在无意识中成为信号放大器。
他必须想办法屏蔽或干扰这种效应，至少暂时。
就在他分神之际，前方带路的凌曜突然停下脚步，举起手示意安静。手电光束照向前方管道岔口。
那里，静静站着一个人影。
穿着考究的西装，皮鞋踩在污水中却毫不在意，脸上带着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而精准，如同评估着实验样本。
顾言澈。
他轻轻拍了下手掌，在空旷的管道里发出清晰的回响。
“晚上好，韫莬哥。还有凌曜，瑾棽。”他的声音平稳温和，却让苏韫莬脊椎发寒，“看来我计算的水流速度和可能弃船点，偏差不大。喜欢我为你准备的新‘通道’吗？”
他并非偶然出现。他从一开始，就预判了凌曜可能选择的逃生路线，并提前在此等待。
凌曜瞬间将苏韫莬和瑾棽挡在身后，身体紧绷如猎豹，手已按在了腰间的武器上。
顾言澈却笑了，那笑容毫无温度：“别紧张，凌曜。我暂时不打算动用武力。毕竟，强行带走挣扎的实验体，会影响数据的准确性。”他的目光越过凌曜，落在苏韫莬脸上，“韫莬哥，我们可以谈谈。比起秦铮的简单粗暴，和其他人不可控的欲望，我的‘收容方案’，至少能保证你基本的舒适和……相对的自由。只要你配合研究。”
苏韫莬看着顾言澈，看着他眼中那种将一切都视为变量的冰冷理智。这才是最可怕的——他的疯狂，包裹在绝对的理性之下。
“如果我说不呢？”苏韫莬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顾言澈推了推眼镜，光线下镜片反着白光：“那我会很遗憾。然后……或许可以试试，从你更在意的‘变量’入手。”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了被苏韫莬紧紧护在身后的瑾棽。
空气瞬间凝固。
而就在这时，管道深处，另一个方向，传来了不急不缓的脚步声。沉稳，有力，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一个更加高大挺拔的身影，从黑暗中出现，肩章上的金属微光在黑暗中一闪而逝。
秦铮。
他的目光如冰冷的刀锋，先扫过顾言澈，最终牢牢锁定了苏韫莬。
“游戏时间结束了，哥哥。”秦铮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抗拒的权威，“该回家了。”
前有顾言澈，后有秦铮。
废弃的排水管道，成了无处可逃的囚笼。
而苏韫莬能感觉到，更多的“回响”，正在从四面八方，顺着错综复杂的地下网络，朝着这个交汇点，疯狂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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