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照在回廊的青砖上,斑驳如碎金铺地。檐角铜铃轻响,风自宫墙深处穿行而过,带着初秋微凉的气息。沈令仪站在宫门外,呼吸略显沉重,指尖冰凉,仿佛刚从一场深寒的梦中挣脱。她额角渗出细密冷汗,一缕发丝黏在鬓边,微微颤动。
她刚刚从月魂的回溯中抽身而出——那种感觉如同逆流潜入时间之河,意识被撕扯、拉长,在无数碎片般的记忆里翻滚沉浮。每一次使用这能力,都像将灵魂剖开一层,留下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裂痕。此刻,那幅画面仍在脑中回荡:陈文昭立于宫角僻静处,脚步停顿,四顾无人,袖袋悄然滑落一包东西;一名工部小吏低头接过,迅速藏入怀中,动作熟练得近乎默契。那人转身离去时,衣摆扫过石阶,留下一道模糊的影子。
萧景琰站在她身旁,玄色官袍衬得身形挺拔如松,目光未动,却已将她的状态尽收眼底。他不动声色地递过一方素帕,声音低沉:“擦一擦。”
沈令仪接过,轻轻拭去额角冷汗,没有道谢,也无需多言。他们之间早已无需言语来确认信任。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像两柄并肩出鞘的剑,循着蛛丝马迹,一步步逼近真相。
“我已调来工部近三个月的公文。”萧景琰开口,语调平稳,“南驿修缮案中有三处批文印章模糊,与原档不符。不是墨渍,是伪造后加盖旧印所致。”他顿了顿,眸光微冷,“更关键的是,兵部记录显示,失火前一日,有八百套铁甲登记出库,用途标注为‘边防调拨’,可此后并无运输凭证,亦无接收文书。这批军资,人间蒸发。”
沈令仪闭上眼,再度沉入昨日审讯的记忆。俘虏已被折磨得神志不清,语无伦次,口中反复念叨着“不能说”“说了会死”。但就在她以月魂之力探入其识海的一瞬,一句清晰的话语浮现出来,如刀刻般深刻:
“工部有人保我们三个月……火后账就没了。”
她猛地睁开眼,胸口起伏。这句话像一根引线,点燃了所有疑点。
两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言。答案已在彼此眼中成形——火不是意外,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焚毁证据之举。而幕后之人,极可能正是执掌工部多年的陈文昭。
半个时辰后,御书房外。
丹墀之下,玉阶如雪。沈令仪执笔写完最后一行字,《南驿案稽查录》终告完成。她将月魂所见的时间、地点、人物动作一一列出,条理分明,逻辑严密,唯独隐去了能力来源,只称“经查证”。纸页之上,墨迹未干,字字如钉,直指要害。
萧景琰则静静整理黑漆匣中的物证。兵部档案与《通款录》中的款项逐一对比,终于找出一笔标注“南驿转运”的银两,数额高达十万两,经由户部支取,却无后续流向记录。更为蹊跷的是,这笔钱划拨日期,恰在南驿大火前三日。
黑漆匣已封好,内藏关键物证:伪造批文拓本、铁甲出库记录残页、以及那笔神秘银款的转账凭证副本。每一件,都是利刃,只待刺入谎言的心脏。
他们立于丹墀之下,静候召见。宦官尚未传出旨意,殿门紧闭,鎏金兽首衔环沉默无声。风从檐下掠过,吹动沈令仪鬓边碎发,她抬手扶了扶发簪,动作轻微,指节却因久握笔而微微发僵,泛着苍白。
萧景琰侧目看她,低声问:“还能撑住?”
她点头,没说话。其实头又开始痛了,像是有细针在颅内来回穿刺,每一次心跳都加剧那份钝痛。但她不能退。她知道,一旦今日未能将证据呈上,那些被掩盖的真相便会再次沉入黑暗,再难重见天日。
更重要的是——陈文昭若真是幕后之人,南驿大火只是开始。那八百套失踪的铁甲,绝非用于寻常军备调动。它们的存在本身,便意味着一场未露端倪的动荡正在酝酿。接下来,必有更大动作,或许是边关异动,或许是京畿生变。她必须抢在这之前,斩断那只伸向朝纲的手。
殿内传来脚步声,缓慢而沉重。门开一线,老宦官探出身来,面无表情:“陛下宣沈令仪、萧景琰入见。”
两人整衣正冠,跨过高门槛,步入御书房。
殿内光线柔和,香炉袅袅升起一缕沉水香气。皇帝坐在紫檀大案之后,身穿常服,面色沉静,手中正翻着一份卷宗。那是早前呈上的《支用录》副本,边缘已有磨损,显然已被反复查阅多次。
“你们又有新发现?”他抬头,目光落在沈令仪脸上,眼神锐利如刃。
沈令仪上前一步,双手捧起《南驿案稽查录》,恭敬呈上。萧景琰随之打开黑漆匣,取出兵部缺失记录与《通款录》对照页,整齐摆放于案上。
皇帝放下手中卷宗,一页页翻阅。起初神情尚稳,渐渐地,眉头蹙起,指尖在某一行文字上停住。他的目光在“松油三百斤”“炭粉五百担”处停留良久,随即翻至下一页,看到西库焚毁范围图示时,眼神骤然转冷。
“工部尚书陈文昭,位高权重,执掌六部之一,你仅凭一段口供、一次交接,就想定他的罪?”皇帝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不止。”沈令仪开口,声音平稳,不卑不亢,“南驿失火前三日,工部曾上报修缮材料采购清单,其中松油、炭粉数量远超实际所需。此类物资易燃,且多用于纵火引信。正常修缮,何须如此巨量?”
皇帝手指一顿,未语。
她继续道:“且火势起于西库,正是存放军资旧档之处。其他库房受损轻微,唯独西库焚毁彻底,连地基皆被高温烧裂。这不是疏忽,也不是偶然走水,是精准清除——只为销毁账册与过往调拨记录。”
殿内安静下来,连香炉中落下一粒香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皇帝缓缓合上卷宗,抬眼看向萧景琰:“你可确认这些证据无误?若有半分虚假,便是欺君之罪。”
“已核对三遍。”萧景琰跪地叩首,语气坚定,“臣亲自查验原件,比对印鉴、笔迹、用纸年代,皆无疑点。若有差错,愿以性命担保,甘受极刑。”
长久的沉默弥漫开来。窗外的日影悄然移动,阳光斜切过书案一角,照亮了那支朱笔的笔尖。
终于,皇帝伸手,拿起朱笔。
沈令仪盯着那支笔尖落下的一瞬。
笔尖触纸,墨迹晕开一个点。
那一滴红,如血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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