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苍老、疲惫，仿佛承载了万古的岁月尘埃，每一个字音的震动，都引得周围废墟中沉淀的死寂能量泛起细微的涟漪。它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竟让林渊神魂的剧痛与月璃道基的震荡，都稍稍平复了一丝。
林渊强撑着坐直身体，尽管浑身如同散架，经脉灼痛，神魂依旧像是被撕裂后又勉强粘合的瓷器，布满裂痕，但他的眼神却锐利如初，紧紧盯着那阴影中缓缓凝聚的、近乎透明的老者虚影。月璃亦是全神戒备，纤手暗扣法诀，星光在指尖隐现，虽知此举在如此存在面前可能徒劳，但护持林渊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前辈是……”林渊声音沙哑，带着警惕，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这道残魂的气息，与之前那冰冷无情、执行“清除”指令的护道者印记截然不同，少了几分规则的森严，多了几分人性的沧桑与……悲悯。
老者虚影的面容模糊，唯有一双仿佛看尽沧海桑田的眼眸，透着无尽的疲惫与一种深沉的哀伤。他并未直接回答，目光依旧停留在林渊身上，那目光似乎能穿透皮囊，直视其丹田内缓缓旋转的太初源种，以及左臂上那道与归墟海眼产生奇异共鸣的疤痕。
“太初的气息……混沌的种子……没想到，在一切即将彻底归于死寂之前，还能见到它的传承者……”老者的意念温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还有这归墟的烙印……是了，唯有亲身踏入这终结之地，承受其力，方能留下如此印记……你是被选中的人，亦是……闯入牢笼的变数。”
他缓缓移动视线，扫过这片倾颓的殿堂，扫过外面那些再次陷入死寂的石像，最终望向这片沉没城市无尽的黑暗与废墟，一声悠长的叹息，仿佛叹尽了万古的悲凉。
“你们猜测的……不错。”老者的意念再次响起，肯定了林渊和月璃那惊世骇俗的“囚笼假说”，“此方天地，确是一处……囚笼。一座历经多次……‘纪元轮回’的……试验场……或者说，养殖场。”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从这疑似上古遗存的存在口中得到证实，林渊和月璃的心依旧猛地沉了下去，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养殖场……”月璃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众生修炼，追求飞升……”
“成熟的果实，自然需要……收割。”老者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以众生之道韵，万灵之魂光，滋养己身，延续那早已腐朽不堪的……存在。这便是……‘天尊’之道。”
天尊！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炸响在两人识海。墨离的传讯中曾模糊提及，玉简碎片中有过暗示，此刻，终于从一个看似知情的存在口中，听到了这个仿佛代表了终极幕后黑手的称谓！
“天尊……是谁？”林渊强压着翻腾的气血，沉声问道。
老者的虚影微微晃动，似乎这个名字都带着某种无形的压力与禁忌。“他是……最初的‘护道者’，亦是……这轮回牢笼的……缔造者与……主宰。其名不可念，其形不可测，居于规则之上，俯瞰纪元生灭。”
老者的意念中蕴含着一丝深深的忌惮，甚至……是一丝绝望。
“最初的护道者……”林渊捕捉到了关键，“像前辈这样的……护道者，还有很多？”
“曾经……很多。”老者的目光愈发黯淡，“秉承天尊意志，维护‘纪元秩序’，执行……清洗与重启。然，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这轮回，并非完美无瑕。每一次清洗重启，皆有‘变数’残留，皆有……不甘的意念积累。这归墟海眼，便是多次轮回积攒的‘怨念’与‘错误’的沉淀之地，是这牢笼规则的……裂痕所在。”
他看向林渊：“你所见的护道者印记，是后来依照天尊制定的冰冷规则所化的‘工具’，无情无感，只知执行。而我……”他顿了顿，虚影更加淡薄了几分，“我乃上古末期，最后一批……保留了一丝自我意志的……护道者残魂。因目睹太多文明的辉煌与哀歌，心生……迷茫与悖逆，最终在最后一次……也是最为惨烈的‘大清洗’中，随同这‘星辉神朝’……一同葬送于此。”
星辉神朝！想必就是这沉没城市的名字，那壁画上驾驭星辰巨舰的辉煌文明！
“悖逆？”月璃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
“是的，悖逆。”老者的意念中透出一丝苦涩，“我质疑天尊定下的轮回之道，质疑这无尽的收割与毁灭。我认为，文明当有自决之机，万物应有存续之理。然而……我的质疑，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微不足道。天尊……太强大了。祂的力量，根植于此方天地的本源规则，近乎……无所不能。”
老者的虚影剧烈波动了一下，仿佛回忆起了某种大恐怖。“那场清洗……天尊甚至未曾真正现身，只是降下一道意念，便引动了归墟海眼的本源之力，将这强盛一时的星辉神朝，连同其敌对的‘山河祖庭’，以及无数试图探寻真相、挣扎求存的生灵……尽数埋葬。我这一缕残魂，凭借对规则的最后一点理解，藏匿于此文明墓碑深处，苟延残喘至今，也即将……彻底消散了。”
林渊和月璃默然。天尊的强大，远超他们的想象。以一道意念引动归墟，埋葬两个辉煌文明，这是何等恐怖的实力？面对这样的存在，反抗，真的有意义吗？一股更深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试图将他们淹没。
似乎感受到了两人道心的动摇，老者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林渊身上，那黯淡的眼眸中，竟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却异常坚定的光芒。
“但……并非全无希望。”
“天尊之道，依托于此方天地的规则。而这规则，并非完美，尤其在……这归墟之地，这规则的裂痕之处！”
“太初源种，乃遁去之一，是混沌未分时的本源之气所化，其性包容，可衍万法，从根源上，便与天尊制定的、倾向于‘秩序’与‘终结’的规则，存在本质的……对立！”
“而你……”老者的意念如同最后的火炬，灼灼地照亮林渊，“你身负源种，踏入归墟，承受其力而留下烙印，你已不再是单纯的‘变数’，你已成为……连接‘混沌’与‘归墟’、‘诞生’与‘终结’的……钥匙！是打破这永恒轮回的……唯一可能！”
钥匙！打破轮回的唯一可能！
这话语如同洪钟大吕，狠狠撞击着林渊的心神。他感受到丹田内太初源种传来的一丝微弱却坚定的悸动，仿佛在回应老者的断言。
“我……该怎么做？”林渊的声音不再沙哑，而是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既然退无可退，既然真相如此残酷，那便唯有……迎头撞上！
“理解规则，方能打破规则。”老者的虚影越来越淡，话语却愈发急促清晰，“莫要畏惧此地的规则破碎与混乱，这对他人是绝地，对你而言，却是参悟规则本质的无上宝库！以汝太初之本源，感知、解析、甚至……重构！”
“重构规则？”月璃失声惊呼，这想法太过惊世骇俗。
“非是重构天地，而是……于己身，开辟一方不受此界规则完全束缚的……内天地！”老者的意念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定，“筑基，金丹，元婴……此乃天尊所定之道，步步皆在其算计之中。欲破局，需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于体内，以对规则本质的理解，构筑……法则之基！”
法则之基！这已完全超出了现今修仙体系的认知！
“前辈……”林渊还想再问。
然而，老者的虚影已淡薄得几乎透明，如同即将消散的青烟。
“后来者……我的时间……到了……这缕执念……即将散于归墟……”
“记住……天尊并非……全知全能……其力亦有极限……关键在于……规则的本源……”
“离开此地后……小心……天机阁……他们……是天尊在此纪元的……耳目与……爪牙……”
“活下去……成长起来……找到……其他的……‘火种’……”
老者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终，那虚影对着林渊，似乎露出了一个极其模糊、却充满无尽期望与释然的笑意，随即，如同泡影般，“噗”的一声，彻底消散在空气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唯有他那最后的嘱托，和那份沉甸甸的、关乎整个纪元存续的“使命的重量”，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刻在了林渊和月璃的灵魂深处。
废墟角落，重新陷入了死寂。
月璃看向林渊，美眸中充满了担忧与前所未有的凝重。天尊，轮回，养殖场，法则之基，对抗那近乎无所不能的存在……这使命，太重了，重到足以将任何天才压垮。
林渊沉默着，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有他微微颤抖的指尖，显示着他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
沉重的压力，如同亿万钧山岳，轰然压下。他仿佛能看到一条遍布荆棘、通往无尽黑暗的独木桥，而桥下，是万丈深渊。
许久，许久。
他缓缓抬起头。
脸上已没有了彷徨，没有了惊惧，只剩下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平静，与眼底深处，那一点被绝望与压力磨砺得愈发璀璨、愈发炽热的……
疯狂与坚定！
“法则之基……内天地……”他低声自语，随即，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桀骜的弧度，“听起来……很有意思。”
他看向月璃，目光清澈而锐利：“前辈消散了，但他指的路，就在脚下。这归墟，这规则的坟场，现在，是我们的练功房了。”
使命的重量，他已感受到。
那么，便扛起来，走下去！
直至……将这该死的囚笼，捅个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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