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上海，暑气未消，空气中依然弥漫着潮湿与闷热。
闸北靠近苏州河的一片新购置的厂区里。
这里原本是几家零散的缫丝厂和染坊，因经营不善陆续倒闭。
林承志通过林福，以“美华洋行”和“林家实业”的名义，暗中将其连同周边大片荒地一并买下。
厂区占地近百亩，被高大的砖墙围起，临河还建有小码头，位置僻静，水陆交通却还算便利。
此刻，厂区内机声隆隆，人声鼎沸。
原有的破旧厂房正在被加固和改造，新的砖瓦结构车间拔地而起。
从美国运来的、用油布严密包裹的机器设备。
正被工人们小心翼翼地从停泊在码头的小火轮上卸下，通过简易轨道运入各个车间。
林承志穿着一身利落的藏青色短打，戴着顶宽边草帽，站在刚刚建成的二号车间外。
手里拿着一张图纸，正与詹姆斯·麦卡伦和几位核心工程师讨论着。
安德烈亚斯带着几名圣殿骑士团背景的护卫，负责厂区外围和关键区域的安保。
陈大勇领着从阿拉斯加跟来的老弟兄和上海本地招募的可靠护厂队，负责内部巡逻和人员甄别。
“麦卡伦，这台龙门刨床的位置需要再向东移两英尺，给那边的镗床留出操作空间和物料通道。”
林承志指着图纸，用英语快速说道。
“明白，林先生。还有，从德国订购的那批特种钢锭，昨天已经到港，正在海关办理手续，预计明天能运进来。”
麦卡伦推了推眼镜，在本子上记录着。
“好。特种钢一到，立刻组织人手，按照图纸开始试制速射炮的炮闩和部分关键构件。
记住，所有参与核心部件加工的工匠，必须签保密契约。
家属集中安置在厂区后新建的宿舍区，许进不许出，待遇从优。”林承志吩咐道。
“是。”麦卡伦点头，又补充道。
“另外，您之前吩咐招募的第一批学徒工，五十人已经到位。
都是十六到二十岁的年轻人，识字，身体健壮，背景清白。
已经开始进行基础的安全规范和量具使用培训。”
林承志满意地点点头。
这是他计划中的重要一环，培养本土技术工人。
他将这些学徒分成几组，分别学习车、铣、刨、钳、铸等不同工种。
由他从美国带来的老师傅和德国、英国退休工程师亲自指导。
“潜艇项目那边呢？”林承志问。
“潜艇研究室设在最里面的独立院落，靠近河边，方便未来下水试验。”
麦卡伦指了指厂区深处。
“‘龙渊一号’的拆解部件和图纸已经全部运抵。
特斯拉先生推荐的那位意大利工程师，安东尼奥·罗西先生，上周已经到了。
正在带领小组研究动力系统和潜浮控制机构的改进。
他说需要更多的铜线和高性能蓄电池。”
“全力满足他的要求。钱不是问题。”林承志果断道。
潜艇是他的秘密武器，哪怕短期内难见成效，也必须持续投入。
这时，林福匆匆走来，手里拿着一封信：“少爷，盛宣怀盛大人从天津发来的急信。”
林承志接过信，走到一旁树荫下拆看。
信是盛宣怀的亲笔，内容是关于落实李鸿章“三步走”计划的具体安排：
第一，选派军官工匠留学名单已初步拟定，共十二人（军官八人，工匠四人），名单附后。
要求林承志利用海外渠道，尽快安排这些人以“商贸考察”或“私人游学”名义。
分批次秘密前往英国和德国，联系指定的海军学院和船厂。
费用由林承志先垫付，将来从“特别款项”中支取。
第二，关于“特别款项”，盛宣怀建议以上海为基地。
成立一个名为“华洋实业促进会”的民间组织作为掩护。
由他和林承志共同担任理事，吸纳少数可信的华人富商和侨商入股。
资金池独立运作，账目由双方共同派人管理。
此事正在密议中，需林承志尽快提供详细章程。
第三，盛宣怀提醒，近日朝廷有风声，都察院可能有人要上折子。
弹劾“某些海外归来之人，挟洋自重，结交权贵，意图不明”。
让林承志近期低调行事，并注意清理手尾。
看完信，林承志眉头微蹙。
留学名单和“促进会”都是正事，但那份弹劾风声……来得真快。
看来是翁同龢那边，或者他在北京的举动，已经引起了清流们的警觉和不满。
林承志将信收好，对林福道：“福伯，回复盛大人：名单收到，即日安排。
‘促进会’章程三日内拟好送去。
另外，以我的名义，给北京杨世伯（杨御史）写封信，言辞要恭敬。
就说晚辈回沪后潜心实业，深感报国之难。
唯愿脚踏实地，为中堂、为朝廷略尽绵薄，绝无他念，请世伯放心。”
“是，少爷。”林福领命而去。
林承志继续巡视厂区。
他走进一号车间，这里正在安装几台大型的车床和铣床。
都是从美国运来的二手设备，保养良好，精度远超这个时代中国的同类机器。
工人们在外国技师的指导下，学习着操作和保养。
“林先生！”一个兴奋的声音传来。
林承志转头，看到一个穿着沾满油污工装、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亮闪闪的金属零件。
他是第一批学徒中的佼佼者，名叫赵水生，原是苏州乡下铁匠的儿子，识几个字，心灵手巧。
“水生，什么事？”
“林先生，您看！这是我按图车出来的第一个合格件！汉斯先生说公差完全符合要求！”
赵水生激动地将那个黄铜部件递过来，脸上满是自豪。
林承志接过，仔细看了看。
这是一个速射炮击发机构的小零件，加工得相当精细。
他赞许地拍了拍水生的肩膀：“好！干得不错！记住这个感觉。好好跟汉斯先生学，将来你就是咱们自己的大工匠！”
“哎！谢谢先生！”赵水生用力点头，眼眶有些发红。
在这里，他不仅能学到真本事，拿的工钱比原先在铁匠铺多好几倍。
更重要的是，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尊重和期望。
林承志看着车间里那些忙碌而专注的年轻面孔，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这些，才是未来的希望。
几天后，陈大勇面色凝重地向林承志报告：“先生，咱们厂子外面，多了不少生面孔。
有在河边钓鱼的，有摆摊卖杂货的，眼神都不对劲。
昨天夜里，还有两个家伙想翻墙进来，被俺们养的狗发现了，跑掉了。”
“知道是哪边的人吗？”林承志并不意外。
“像是青帮的混混，但指使他们的……恐怕来头不小。
俺让弟兄们抓了一个盯梢的，审了一下，那小子说是收了日本商行的钱，让盯着咱们厂子进出的人和货。”
日本商行？是日本领事馆指使的？还是光明会通过日本商行做的？
“加强戒备，尤其夜间。告诉弟兄们，眼睛放亮些，但不要轻易动手，更不要闹出人命。”林承志吩咐道。
“另外，让安德烈亚斯通过他的渠道，查查是哪家日本商行。”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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