挫败感如同潮湿的苔藓,在心壁上悄然滋生,带着凉意和黏腻的不适。
那张被塞进书本夹层、墨迹清晰的物理题答案,像一根无形的刺,时刻提醒着苏瑶那条不可逾越的界限,和她那场惨淡收场的“请教”。
难堪是真实的,失落也是真实的。
有好几次,在走向图书馆的路上,苏瑶的脚步都变得迟疑。
一个声音在脑海里盘旋:算了吧,何必呢?他明明已经用最直接的方式划清了界限,再坚持下去,除了自取其辱,还能得到什么?
那盆名为“失败”的冰水,不仅浇熄了她贸然靠近的冲动,似乎也快要浇灭她心底那簇执拗的火苗。
然而,当她推开图书馆那扇沉重的木门,熟悉的书香混合着阳光的味道扑面而来,当她一眼望见那个靠窗位置上,沐浴在光晕中、仿佛自带宁静力场的清冷身影时,心底那份几乎要偃旗息鼓的不甘,又顽强地探出了头。
她站在门口,光影分割线横亘在她脚前。
一步之遥,里面是他的世界,安静,有序,壁垒森严;外面,是喧嚣的、与她无关的日常。
退缩吗?
苏瑶看着他那专注的侧影,想起他推过草稿纸时那短暂的一瞬,想起那本被默许存在的笔记本。
那微小的、几乎可以被忽略的“例外”,像黑暗中的萤火,虽然微弱,却固执地亮着。
如果现在就放弃,那之前的坚持算什么?
那点萤火般的“例外”又算什么?
不。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即将踏入某个神圣的领域,又像是下定决心踏入一片布满无形荆棘的领地。
她抬起脚,坚定地迈过了那条光影分割线。
脚步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能感觉到,在她走向那个固定座位的途中,他翻动书页的指尖有了一瞬间极其微妙的凝滞。
他没有抬头,但周遭的空气仿佛因她的再次闯入而产生了细微的涟漪。
苏瑶没有看他,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放下书包,拿出书本,坐下。
一系列动作流畅而自然,仿佛昨天那场狼狈的逃离从未发生。
她选择了最笨拙,也最直接的方式——固执地,留在原地。
用她的存在本身,来回应他的拒绝。
这是一种沉默的宣言:你可以拒绝我的靠近,拒绝我的声音,拒绝与我产生任何形式的交流,但你无法阻止我,待在我的位置上,存在于你的视野里。
这是一种近乎无赖的坚持,带着破釜沉舟的意味。
第一天,结界内的空气是凝滞的,带着一种无形的张力。
苏瑶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那个方向的、比以往更甚的冰冷气息。
他似乎刻意加强了周身的屏障,连偶尔无意识摩挲书页的小动作都消失了,整个人像一座真正冻结的雕塑。
苏瑶强迫自己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书本上,不去感受那如芒在背的冰冷。
她看书,做题,画画,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尽管内心早已波涛汹涌。
第二天,那种刻意的冰冷似乎减弱了一些,但疏离感依旧厚重。
他恢复了偶尔放松时望向窗外的习惯,只是目光从不曾扫过她所在的区域。
苏瑶依旧固守着她的座位,像一棵扎根在原地的植物,沉默地汲取着阳光,也承受着无形的寒风。
第三天,第四天……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和书页的翻动中悄然流逝。
苏瑶不再尝试任何形式的“打扰”,她只是在那里,日复一日,如同图书馆里一件固定的摆设。
她甚至开始在这个结界里,建立起自己微小的秩序和习惯。
她会带一个印着小雏菊的陶瓷杯喝水,会在学累的时候偷偷在草稿纸角落画几笔简笔画,会固定在某个时间轻轻活动一下僵硬的脖颈。
她让自己的一切行为都显得自然、寻常,不带任何目的性。
渐渐地,那种因她固执存在而产生的初始张力,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
结界内的空气恢复了流动,虽然依旧冰冷,但不再那么令人窒息。
她甚至能隐约感觉到,那道一直施加在她身上的、无形的排斥力场,似乎在慢慢减弱。
当她偶尔因为动作稍大而发出细微声响时,他不再会有那种瞬间的、带着不悦的凝滞。
当她起身去书架区时,他也不会刻意强化自己的“勿扰”气场。
他似乎是……习惯了。
习惯了这个固定的时间里,这个固定的座位上,有这样一个固定的、安静的身影存在。
这个认知,让苏瑶的心底泛起一丝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暖意。
习惯,是一种比回应更可怕的力量。
它无声无息,却能侵蚀最坚固的壁垒。
她不再奢求他的主动,不再期待他的回应。
她只是固执地,用自己微不足道的存在,一点点地,在这片冰原上,刻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这天下午,天空忽然阴沉下来,紧接着,淅淅沥沥的雨点敲打在图书馆的玻璃窗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雨声让室内显得更加宁静。
苏瑶正对着一道复杂的函数题冥思苦想,忽然,一阵压抑的、低低的咳嗽声从旁边传来。
是林知珩。
他似乎想极力忍住,但喉咙里的痒意还是冲破了抑制,发出几声沉闷的咳嗽,肩膀随之轻轻颤动。
他立刻拿起旁边的保温杯,喝了一大口水,试图将咳嗽压下去,眉头因为不适而微微蹙起。
苏瑶的心跟着那咳嗽声紧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他喝过水后,情况似乎并没有立刻好转,依旧时不时地低咳一声,虽然极力压抑,但在寂静的室内依然清晰可闻。
他的侧脸在窗外灰蒙蒙的天光下,显得有些苍白。
苏瑶看着他那副难受却强自忍耐的样子,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念头——她的书包里,好像有一盒之前感冒时买的润喉糖。
这个念头让她心跳加速。
给他吗?
上次“请教”的失败还历历在目。
任何形式的主动靠近,似乎都会触发他强烈的防御机制。
可是……他现在看起来确实不舒服。
那盒润喉糖,像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在她脑海里翻滚。
最终,一种近乎本能的关切,压过了对再次被拒绝的恐惧。
她深吸一口气,动作极其轻微地打开书包,从夹层里摸出那盒还未拆封的润喉糖。
包装是清新的浅绿色。
她没有站起身,没有走过去,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可能引起他注意的声音。
她只是将那小盒子,轻轻地、悄悄地,放在了两人座位之间,那个无人经过的走道地板上。
放置的位置,距离他的椅子更近一些,但又不是直接放在他脚下,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安全距离。
做完这一切,她立刻收回手,重新拿起笔,低下头,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掩盖窗外的雨声。
她死死盯着眼前的函数题,仿佛那是什么绝世难题,需要用全部心神去攻克。
她能感觉到,在她放置润喉糖的瞬间,旁边的低咳声,停顿了一下。
然后,是更长久的寂静。
只有雨点敲打窗户的声音,绵密而持续。
他……看到了吗?
他会怎么做?
会像推开便利贴一样,无视这盒突然出现的润喉糖吗?
还是会觉得这是一种冒犯?
苏瑶紧张得手心沁出薄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苏瑶几乎要放弃,准备趁他不注意再把糖盒捡回来时,她听到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塑料包装被拿起的声音。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跳出喉咙。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克制住抬头看的冲动。
眼角的余光里,她看到那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快速地、几乎是迅雷不及掩耳地,从地上捡起了那盒浅绿色的润喉糖,然后迅速缩回了桌下,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没有道谢。
没有疑问。
甚至没有一个眼神的交流。
他就像处理一件意外掉落的物品一样,沉默地、迅速地将它收纳了起来。
然后,旁边传来了极其细微的、撕开包装纸的声音,以及一声几乎低不可闻的、将糖果放入口中的细微动静。
低咳声,没有再响起。
结界内,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宁静,只剩下窗外的雨声,和彼此笔下沙沙的声响。
苏瑶依旧低着头,看着书本上那些复杂的函数符号,却一个也看不进去。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释然、喜悦和难以言喻的悸动的暖流,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冲垮了所有的紧张和不安。
他收了。
他用了。
没有拒绝。
没有无视。
尽管依旧沉默,尽管依旧没有跨越那条无形的界限。
但这一次,她递出的东西,被他接受了。
以一种极其隐秘的、心照不宣的方式。
苏瑶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她感觉到自己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了下来。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
雨还在下,灰蒙蒙的天空下,校园里的景物都笼罩在一片氤氲的水汽中。
但她却觉得,眼前的世界,从未如此清晰,如此明亮过。
固执的座位,沉默的坚持。
似乎……真的,一点点地,敲开了那冰封外壳上,一丝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缝隙。
而缝隙里透出的,是足以让她继续坚持下去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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