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清晨，李大强把修理铺的卷帘门拉到底，特意挂上今日休息的牌子。小诺穿着王秀买的天蓝色连衣裙，头发扎成精致的鱼骨辫——这是王秀花了三个晚上才学会的。
爸，领子。小诺踮起脚整理李大强的衬衫领口。这件浅灰色衬衫是昨天王秀带着他们去百货公司买的，袖口还留着折痕。李大强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总觉得比穿军装时，都拘束的多。
像样！老李今天打扮这么帅，
老陈开着他那辆面包车路过，从车窗探出头吹口哨，顺嘴还不忘调侃几句李大强。
李大强听到老丈人三个字，耳根瞬间红了。没有理会老陈，立马装模做样的，低头检查带给王家的礼物。
新疆大枣、核桃是马建军寄来的，铁观音是老陈给的，还有小诺亲手画的贺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阖家欢乐四个大字。
检查了东西没问题，李大强带着小诺就出了门。
一路上，心里有多激动，只有李大强自己明白。父女俩坐着公交车一路都紧张的搓手。李大强这个大老粗虽说天不怕地不怕的，但对于生活方面，还是紧张的不行。尤其是情感问题。
下了公交车后，远远的就看见王秀站公交站等着他们。
今天的王秀，一袭淡紫色旗袍衬得身段婀娜。看见父女俩，她小跑过来，高跟鞋在石板路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王秀看着略显木讷的李大强问，紧张吗？
她顺手接过礼物袋，手指不经意擦过李大强的手背。
比修坦克发动机紧张。
对于王秀的询问，李大强老实承认。
李大强还在手足无措的时候，小诺已经熟门熟路地牵住了王秀的手。眨了眨眼睛，仰头问王秀。
今天能不能喝到凉茶？
可以，乖！
王秀摸了摸小诺的头，领着小诺走在前面，往下一段公交车的站牌走。。。
上了第二段公交后，一改第一段路线的繁华热闹。
公交车沿着珠江行驶，咸腥的风从车窗灌进来。小诺趴在窗边数轮船，辫梢的蝴蝶结一颤一颤。那个是军舰吗？她突然指着远处一艘灰色舰艇。
是巡逻艇。李大强眯起眼睛，056型，四门舰炮。他下意识要讲解武器参数，被王秀轻轻掐了下胳膊。
下了公交，到了王家门口时。李大强再度紧张到说不出话。
王家是典型的西关大屋，趟栊门后飘出陈皮老鸭汤的香气。王秀的父亲——退休的海军士官长王海生站在天井里，花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伯父好。
见了王海生，李大强下意识的敬了个标准的军礼。王海生回礼时，目光在他虎口的茧子上停留了片刻——那是长期握操纵杆留下的痕迹。
好俊的丫头！
王秀的母亲围着碎花围裙从厨房出来，弯腰想摸小诺的脸，却被孩子躲开了。小诺下意识往李大强身后藏，因为在维吾尔族的待客礼节里，没有这种亲密接触。
客厅里的红木茶几上，摆着王秀从小到大的照片。李大强注意到有张她穿海军制服站在军舰前的合影，背景里模糊的舰艇轮廓让他心头一跳——是当年他们装甲师协同演练过的南海舰队。
新疆来的？
王爷爷坐着轮椅，缓慢的走过来，膝盖上摊着本泛黄的《舰船知识》。老人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我五三年在和田修过机场！
小诺眼睛一亮，脱口而出一串维吾尔语。老人哈哈大笑，从轮椅底下摸出个铁盒：来，吃糖！盒里是早已停产的军用水果糖，包装纸上的生产日期还是1968年。
午餐时，李大强被安排坐在王海生旁边。八仙桌上摆满粤式菜肴：白切鸡、清蒸石斑鱼、蚝油菜心......
李大强和小诺盯着那盘姜葱炒蟹不知所措。
不会剥？
王秀的嫂子阿玲掩嘴笑了，拿起一只螃蟹示范，这样，先掰开壳......
小诺看到阿玲的动作，立马从盘子里拿了一只，有样学样的跟着做。
螃蟹壳被扒开，蟹黄溅到小诺嘴角时，李大强习惯性想用袖子去擦。还没等李大强上手，王秀已经递来温热的湿毛巾。这个细微的动作，被王母看在眼里，她盛汤的手顿了顿。
饭后女眷们在厨房收拾碗筷，王海生把李大强叫到阳台。珠江上货轮鸣着汽笛，老人点燃一支烟：听阿秀说，你立过二等功？
协同演习时排除故障，救了全车组。李大强盯着自己的手掌，其实不算什么......
转业费都花在孩子身上了吧？王海生突然话锋一转，阿秀说你们住修理铺后面，才十五平米。
听到王海生的话，李大强后背绷紧了。他想起小诺入学时交的赞助费，想起那台二手冰箱是怎么省出来的。
够住，他声音很稳，小诺要有自己房间的，我打算年底租套大的。
阳台门缝里，小诺正蹲在地上，看王爷爷的军舰模型。老人指着艘驱逐舰：这个，你李爸爸的坦克，能打中不？
小诺不假思索，爸爸说59式能打移动靶！她模仿李大强教她的动作，小手比划着瞄准姿势。
看到小诺的样子，王爷爷笑得咳嗽起来，从模型堆里找出个小坦克。
送你！跟你爸开的那个一样！那是七十年代的老式塑料模型，履带都掉了漆。
厨房里，王母正在蒸红枣糕。蒸汽氤氲中她突然问王秀。
那孩子......知道亲生父母的事吗？
王秀手里的盘子差点滑落，大强就是她爸爸。
水龙头哗哗作响，阿玲竖着耳朵听这对母女的对话。王母擦干手，声音压得更低：你以后要有自己的孩子......
小诺就是我的孩子。王秀语气罕见的强硬，大强为了她连军官前程都不要了。
这句话让厨房陷入沉默。窗外传来小诺和王爷爷的笑声，老人正用粤语教她唱月光光，照地堂。
傍晚告辞时，王母突然塞给小诺一个利是封。买糖吃。她别扭地用普通话说道，手指轻轻拂过孩子的辫子——这次小诺没有躲。
珠江边的晚霞像打翻的胭脂盒。小诺跑在前面，军用小水壶在腰间晃荡，王爷爷送的坦克模型紧紧抱在怀里。
我爸比较喜欢你。
王秀突然说，他书房里还收着你那次演习的报道。
李大强愣住了。他记得那次联合军演，装甲兵杂志登了张模糊的照片，没想到会被一个海军老兵珍藏。
小诺跑回来拉住两人的手：爷爷说下周带我去看真军舰！她的粤语发音滑稽却响亮，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路灯次第亮起，三个人的影子在滨江路上忽明忽暗。李大强想起王母临别时欲言又止的表情，想起王海生拍他肩膀的力度，突然明白这不仅仅是次简单的拜访。
小诺指着江对岸的霓虹，像不像阿帕说的星星？
王秀蹲下来搂住她：周末我们去白云山，那里能看到更多星星。
回到家，小诺迫不及待地把红包拆开——里面是崭新的两百块钱和一张小纸条：给孙女买书包。李大强把纸条翻过来，背面还有行小字：有空多来饮汤。
石榴树沙沙作响，月光透过枝叶在地上画出斑驳的图案。李大强给马建军发短信：王家人都很好。想了想又补充道：小诺学会剥螃蟹了。
手机很快响起。马建军发来段语音，背景音里有都塔尔琴和欢笑声：我姐姐说要寄烤馕的工具给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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