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会计递来的那个厚重的档案袋，像一块冰，瞬间冻结了陆子谦刚刚回暖的心。海外关系？在这个改革开放初启、人们对“外面”既好奇又警惕的年代，这四个字足以成为悬在任何一个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更何况是他这样一个处在风口浪尖的国企负责人。
他没有立刻打开袋子，而是先扶起几乎要跪下的孙会计，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孙师傅，你能把这个拿出来，说明你最终还是选择了站在良心这一边。起来吧，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
送走情绪崩溃的孙会计，陆子谦反锁了办公室的门，独自面对那个档案袋。他深吸一口气，拆开封口。里面是几份泛黄的复印件和几张黑白照片。复印件是一些模糊的银行转账记录和信件片段，指向一个海外账户和一个英文名字；照片则是一个旧上海打扮的优雅妇人与一个西装革履的外国人的合影，那妇人的眉眼，与他这具身体早逝的母亲，竟有七八分相似！
陆子谦的瞳孔骤然收缩。对方为了置他于死地，竟然挖得如此之深！这显然是通过特殊渠道，从旧档案甚至海外搜集来的，真伪难辨，但极具迷惑性和杀伤力。一旦抛出，在“宁左勿右”的思维仍存的环境下，他纵有千般道理，也难敌这“出身不清白”的致命一击。
冷汗，第一次顺着他的脊背滑下。这不是商业较量，也不是普通的构陷，这是要从根本上否定他的政治可靠性！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对方选择在这个时候抛出这张牌，说明他们感受到了压力，狗急跳墙。这也意味着，他之前的反击是有效的，省纪委的介入、舆论的转向，让他们慌了。
不能乱！越是这样时候，越要稳如磐石！
他没有销毁这些材料，而是将其重新封好，锁进了那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隐秘保险柜，与孙会计第一次提供的伪证放在一起。这些东西是毒药，但也是对方不择手段的铁证。
第二天，省纪委调查组继续入驻。陆子谦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依旧从容、坦诚地配合着一切调查，甚至主动提供了更多证明联盟资金使用合理、技术研发过程清白的材料。他的镇定和配合，反而让调查组的同志对他更多了几分信任。
与此同时，他加紧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步伐。
在伊万诺夫和胡永革的主持下，技术团队日夜攻坚，利用胡工带来的核心技术和独特配方，新型纺机的第二代样机研发取得了突破性进展，性能参数远超第一代，并且成功实现了对更廉价、易得原料的适配。这意味着，即使再次被切断特种纤维供应，联盟也能依靠新技术维持生产甚至扩张！这是陆子谦藏在手中的，最硬的底牌之一。
另一方面，顺子按照陆子谦的指示，通过隐秘渠道，将金链彪交代出与钱副市长秘书有牵连的消息，“不小心”泄露了出去。这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清州某些特定的圈子里迅速荡开涟漪。
压力，开始反向传导。
钱卫国显然感受到了这股压力。他在公开场合的言论收敛了许多，但对联盟的暗中打压却变本加厉。几天后，市里突然下发了一份“关于对部分市管企业主要负责人进行任期经济责任审计的通知”，清纺联盟赫然排在首位，审计组由市审计局和财政局联合组成，带队的是钱卫国一手提拔的亲信。
审计！这又是一把软刀子，目的同样是拖延、消耗、寻找哪怕微不足道的“瑕疵”。
陆子谦接到通知，只是淡淡一笑。他召集财务科全体人员，只下达了一个命令：“全面配合，资料给全，问询答尽。但要记住，每一份凭证，每一个数字，都必须精准无误！我们要让这次审计，变成对我们财务管理水平的一次最好检验！”
审计组进驻，联盟上下依旧秩序井然。工人们在车间里挥汗如雨，技术在实验室里寻求突破，管理人员在各司其职。陆子谦这颗“磐石”，稳住了整个联盟的阵脚。
这天晚上，陆子谦接到了一个来自北京的电话。电话那头是一个沉稳而陌生的声音，自称是“老领导的秘书”。
“陆子谦同志，你的信和后续材料，领导都看过了。”秘书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领导让我转告你：改革不易，创新维艰，要保护好有闯劲、有担当的干部，更要保护好我们来之不易的科技成果。请你相信组织，稳住心神，做好你该做的事。其他的，组织上会有安排。”
没有明确的承诺，没有具体的指示，但字里行间透出的支持和肯定，让陆子谦瞬间热泪盈眶。他知道，他投出的信，终于引起了回响！他不再是孤军奋战！
“请转告领导，陆子谦和清纺联盟全体职工，绝不辜负组织的信任和期望！”他声音哽咽，却铿锵有力。
放下电话，他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充盈全身。来自最高层的背书，让他有了足够的底气去面对一切明枪暗箭。
他走到窗前，看着灯火通明的厂区，和远处清州城的万家灯火。风暴并未平息，审计还在继续，钱卫国和“龙叔”也绝不会善罢甘休，那袋关于“海外关系”的材料更是一颗定时炸弹。
但此刻的他，内心却一片澄澈与坚定。
他拿起笔，在一张便签上写下四个字：守正出奇。
守正，是坚守企业的本分，配合调查，规范管理，用无可挑剔的业绩和清白说话。
出奇，是要在对方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予致命一击。
他按通内部电话：“让顺子来一趟。”
是时候，动用那枚埋藏更深的棋子了。他要让钱卫国和“龙叔”知道，想动他陆子谦，光靠这些魑魅魍魉的伎俩，还远远不够。
夜色深沉，但陆子谦的眼中，已映出了破晓前最亮的那颗启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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