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府试的考房是临水搭的木楼,板壁薄得能听见隔壁考生翻卷的声音。贾宝玉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窗纸糊得不严实,夜风从破口钻进来,吹得烛火忽明忽暗,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摇摇晃晃的水墨画。
案上的砚台裂了道缝,是今早从荣国府带出来的旧物,边缘被磨得发亮——这是当年林姑父教他磨墨时用的,说“砚台有缝不怕,墨汁渗进去,反倒能养出好包浆”。他拈起墨锭,顺时针转着圈研磨,墨香混着湖水的潮气漫开来,恍惚间又听见林姑父的声音:“府试考的不是死记硬背,是见微知着的本事,就像磨墨,力道匀了,字才站得住。”
“当——”更夫敲过二更,考房里的烛火灭了大半,只剩三两个考生还在奋笔疾书。贾宝玉的经义草稿已经改到第三遍,第一题“论吏治清明在养廉”,他起初写“严惩贪腐即可”,后来想起黛玉说“去年扬州盐商案,抄家时搜出十万两白银,可百姓还是没盐吃”,便划掉重写:“廉者,非独不贪也,乃知百姓之苦。昔有县令,俸禄仅够糊口,却常自掏腰包补修堤坝,百姓称‘青天’;亦有知府,家无余财,却纵容下属苛捐,民怨沸腾。可见贪与廉,不在钱财多寡,在是否存‘敬畏’二字。”
笔尖在纸上沙沙走,忽然顿住——烛芯结了个灯花,把“敬畏”的“畏”字烧去了一角。他想起黛玉送他出门时,把一块绣着竹影的帕子塞进他袖袋:“竹有节,人要有骨,但别学寒梅太傲,留几分余地,好让旁人喘口气。”便蘸了点浓墨,在烧焦的地方补了个小小的“心”字,倒像原本就该如此。
隔壁考房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是个穿粗布长衫的考生,许是着了凉。贾宝玉摸出怀里的姜茶包——这是袭人早起用红糖和老姜片炒的,说“防风寒”——想递过去,又想起府试规矩严,只得作罢,只把自己的炭盆往墙边挪了挪,让热气能透过板壁传过去些。
三更梆子响时,第二题“议民生之本”刚写了个开头。他望着窗外的湖水,月光洒在水面上,像铺了层碎银。忽然想起去年随贾政去扬州巡查,见运河边的纤夫赤着脚拉船,脚掌磨得血肉模糊,却还笑着说“多跑两趟,能给娃攒个私塾钱”。便提笔写道:“民生非‘温饱’二字可蔽之。纤夫求的不是顿饱饭,是娃能识字;农妇求的不是件新衣,是田不被水淹;书生求的不是功名,是考卷不被换。所谓本,是让每个人的‘求’都被看见,而非只记在账本上。”
写到这里,墨锭已经磨得只剩小半截,他小心地把它放进考篮——这是黛玉帮他包的,用的是她自己的书套,上面还留着淡淡的檀香。手指触到书套夹层,硬邦邦的,掏出来一看,是张折叠的纸条,上面是黛玉的字迹:“记得你上次把‘民’字少写一横,这次别犯傻。”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像颗小石子投进心里,漾开圈圈暖波。
四更天最是难熬,考房里的寒气钻骨头。贾宝玉把黛玉缝的棉背心穿上,针脚有些歪,却是她熬夜赶出来的,说“考房漏风,别冻着肩膀”。他拢了拢领口,继续写第三题“论礼法与人心”,忽然听见楼下传来细微的响动,原来是巡考的老儒在添炭,见他还醒着,便笑了笑:“后生,这题不好写吧?”
“您老也没睡?”贾宝玉抬头反问。老儒指了指他案上的草稿:“看你改了又改,是个认真的。老夫当年考这题,写‘礼法如堤,人心如水’,现在想想,倒不如说‘礼法是渠,要顺着水势挖’。”
这句话像道光,贾宝玉忽然想起林如海临终前说的“治民如治水,堵不如疏”,笔尖顿时活了:“礼法者,非捆人的绳,是架桥的木。绳太紧会断,木不牢会塌。当年大禹治水,不是筑坝,是开渠,因为他看见水要往低处流。人心也一样,百姓要的不是‘不准哭’‘不准闹’,是有人问‘你为啥哭’。”
写到末尾,天已微亮,湖面上泛起鱼肚白。他通读一遍,见“渠”字写得太急,墨点溅到旁边,像滴眼泪,便蘸了点清水晕开,倒像幅小画。忽然想起黛玉说“你的字太刚,少点软劲”,便在卷末题了行小字:“若渠中无水,木桥亦枉然”,笔锋放软了些,像怕惊着谁似的。
交卷时,东方已现霞光。老儒接过他的卷子,见上面有处墨晕,笑问:“这是故意的?”贾宝玉红了脸:“不小心溅的。”老儒却指着墨晕说:“像朵云,挺好。文章是死的,人心是活的,有点瑕疵才真。”
走出考房,湖水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湿润的暖意。贾宝玉摸了摸考篮里的小半截墨锭,想起黛玉此刻应该在码头等他,脚步不由得加快——棉背心的口袋里,还揣着她塞的桂花糖,说是“考累了含一颗,脑子清楚”。
石板路被晨露打湿,印着他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却异常踏实。远处的船娘摇着橹唱起来,调子软软的,像在说“回来了,都回来了”。他低头笑了笑,把袖袋里的帕子拿出来擦了擦汗,竹影绣纹在晨光里舒展,像极了黛玉此刻的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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