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邑考推开闭关石室的门时，檐角的铜铃正被风撞得叮当响。他站在石阶上眯了眯眼，三月不见，院中的老槐树已抽出新绿，细碎的叶子筛下斑驳的光，落在他素色的道袍上。指尖凝着的灵气还未完全收敛，触到空气的刹那，竟催得阶前的蒲公英炸开了绒球，白絮纷纷扬扬飘向天际。
“公子！”姬满从回廊跑过来，手里的竹简哗啦作响，他跑得急，腰带松了半截，露出里面浆洗得发白的里衣，“您可算出来了！”
伯邑考的目光扫过他手里的竹简，最上面一卷的封皮写着“东征军报”，朱砂印泥还带着潮气。他接过竹简时指尖微顿——那熟悉的字迹分明是姜子牙的，只是笔锋比往日凌厉了三分，像是蘸着硝烟写就。
“何时的事？”他展开竹简，目光落在“三月初七，周师渡孟津”几个字上，喉结轻轻滚动。石室里的计时香明明只燃了九寸，怎么人间已过了整三月？
姬满挠了挠头，把掉下来的发簪插回髻上：“您闭关第三日，北伯侯崇黑虎就带着二十万兵马来犯西岐，姜丞相说不能再等了。”他指了指后院，“您种的那亩‘踏雪麦’都收了，夫人让人磨成粉，蒸了麦饼给前线送了三车去。”
伯邑考转身往后院走，脚踩在青石板上，惊起几只啄食的麻雀。那亩麦田已被翻耕过，新播的种子刚冒出嫩芽，嫩得像翡翠。田埂上插着块木牌，是幼弟姬发的笔迹：“兄亲种，弟代收，盼兄归时，再共饮麦酒。”
他蹲下身，指尖拂过沾着晨露的芽尖，灵气顺着指尖淌进泥土，嫩芽竟“蹭”地长了半寸。三个月前他亲手播下的麦种，如今已完成一轮生死，而他困在石室里，靠着吐纳调息度日，竟错过了这么多。
“姜丞相说，”姬满跟在后面，声音压低了些，“您闭关前布的‘九宫护粮阵’起了大作用，崇黑虎的人想烧粮仓，被阵里的幻障困住，愣是绕了三日没找到门。”
伯邑考站起身，袖口扫过田埂，带起一阵风，吹得满园新绿簌簌作响。他记得闭关前夜，姜子牙曾来石室见他，鬓角还沾着星霜，手里捏着块从朝歌带来的麦饼：“伯邑考，你信我，这天下，该换个活法了。”
那时他只笑了笑，把新磨的麦种塞给姜子牙：“丞相且带些去，若遇着荒年，好歹能种出些吃食。”
没承想，短短三月，竟是天翻地覆。
议事厅里的烛火燃了半宿，映得墙上的舆图忽明忽暗。伯邑考铺开姜子牙送来的军报，指尖点在“朝歌南门”四个字上——那里是他当年为纣王驾车时，常去买麦饼的地方，摊主是个瞎眼的老婆婆，总爱往饼里多塞把芝麻。
“崇黑虎被斩后，剩下的诸侯都降了。”姬满端来一碗麦仁粥，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姜丞相说，朝歌城里的百姓快断粮了，让您出关后务必带些粮草过去。”
伯邑考舀了勺粥，温热的米香混着麦仁的韧劲儿在舌尖散开。他忽然想起多年前在朝歌，纣王设酒池肉林，他却总偷偷溜出宫，蹲在老婆婆的饼摊前，看她用布满老茧的手揉面。那时的麦饼粗糙得硌牙，却比宫里的珍馐更暖肚子。
“备五千石新麦，”他放下粥碗，指尖在舆图上圈出一条路线，“走孟津渡，从水路走最快。”
姬满应着要走，被他叫住：“等等，把后院那袋‘踏雪麦’的麦种带上。”
“带麦种做什么？”姬满不解，“前线缺的是吃食，不是种子。”
“朝歌的土地，不能荒着。”伯邑考望着窗外，月光正落在那亩新翻的田地上，“等打完仗，百姓得有粮种下锅。”
三日后，粮船在孟津渡靠岸时，正撞见姜子牙的先锋营。苏护骑着马立在渡口，铠甲上还沾着血渍，见了伯邑考便翻身下马，手里的长枪往地上一顿：“伯邑考！你可算来了！城里的百姓快饿死了，纣王那厮还在鹿台宴饮！”
伯邑考跳上岸，闻到空气中飘着的焦糊味，眉头皱了皱：“粮仓烧了？”
“何止粮仓，”苏护往城里指了指，浓烟正从城墙后冒出来，“他让妖道殷洪布了‘化血阵’，凡靠近城门的人，皮肉都能化掉。我们攻了五日，折了不少兄弟。”
伯邑考看向粮船，五千石麦子正被士兵们扛上岸，布袋摩擦的声响里，他忽然听见一阵孩童的哭声。循声望去，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正扒着船帮，手里攥着啃剩的麦饼渣。
“那是从城里逃出来的，”苏护叹了口气，“说纣王把百姓的口粮都抢去喂了他的妖兽。”
伯邑考从船上抱下那袋麦种，扯开布袋，抓起一把金黄的麦粒：“苏将军，借我五百士兵，带些锄头来。”
“你要做什么？”苏护不解。
“种麦子。”他指着城门外那片被炮火翻耕过的土地，“化血阵怕的是生气，麦子的根能破邪祟。”
苏护虽疑惑，还是让人去办了。士兵们扛着锄头跟着伯邑考来到城门外，刺鼻的血腥味里，他蹲下身，将麦种撒进焦黑的泥土里，指尖凝起灵气，轻轻按在地上。
“这能行吗？”有士兵嘀咕，“昨天我们的兄弟就是在这儿化掉的。”
话音刚落，土里竟冒出点点绿光，麦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了芽，嫩芽缠绕着生长，很快织成一片绿色的网，朝着城门的方向蔓延。那股蚀骨的血腥味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新的麦香。
“开阵！”伯邑考站起身，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根麦秆，往城门的方向一指，“跟着麦藤走！”
化血阵的红光撞上麦藤时，发出滋滋的声响，像烧红的烙铁浸进水里。伯邑考走在最前面，麦藤在他脚边缠绕着生长，那些试图靠近的血雾一触到麦叶就散了。
“这法子真神了！”士兵们惊叹着，跟着麦藤往前冲。伯邑考回头望了眼，苏护正举着长枪护在麦种袋旁，防止有人踩坏刚发芽的幼苗。
城门口的守军见阵破了，吓得四散奔逃。伯邑考走进城门时，脚踢到个东西，低头一看，是块啃剩的麦饼，上面还留着牙印。
“是老婆婆的饼摊！”他忽然想起什么，快步往前走去。果然，街角那间熟悉的小屋还在，只是门板被烧了一半，瞎眼的老婆婆正坐在门槛上，手里摸着个空簸箕，嘴里念叨着：“我的麦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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