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回到自己清静的偏院，屏退了小鹿，独自坐在窗边。
他摘下帷帽，露出和墨渊很是相似的容貌，只是略显苍白和温润。
窗外阳光和煦。
他感觉袖中的那枚玉牌沉甸甸的，带着一种陌生的温度。
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市集上那位林术师。
她言谈从容，见识广博，尤其是对药理的见解，往往一针见血，绝非寻常术师。
更让他在意的是她最后那句话……
先天不足……
府中上下，包括他自己，都早已接受了这个说法。
体弱多病，灵窍不通，不过是命运使然。
他早已习惯了在药香中度过一日又一日，习惯了族人怜悯或忽视的目光。
可那位林姑娘的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同的意味。
还有她赠予玉牌时的笃定。
难道……
他的病，并非简单的“先天不足”？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心中漾开一圈圈无法平息的波浪。
他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手腕，感受着那比常人微弱许多的脉搏。
若真是先天之症，为何阿渊给他的灵药，只能护住心脉，却始终无法改善他的体质分毫？
他不曾修行，那么多灵力又去哪了？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地抵消、甚至吞噬着那些灵力……
闭了闭眼，他不敢再深想下去。
若他的病真有蹊跷，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在这座看似守护森严的墨府之中，一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暗处？
那阿渊知道吗？
纷乱的思绪如同缠在一起的丝线，理不出头绪。
墨玉轻轻叹了口气，将袖中的玉牌取出，握在掌心。
温润的触感似乎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他该去吗？
去云来居，寻找一个可能的答案，也可能揭开一个他未必准备好面对的秘密。
窗外，夕阳的余晖为庭院镀上一层暖金色，但他却感到一丝寒意悄然蔓延。
自那夜妖物遁走，锦夜城倒是获得了短暂的平静，那妖物仿佛彻底销声匿迹。
然而，城中的术师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发多了起来。
再过一月，便是墨家确定少家主之位的关键时刻。
各方势力都想前来观望，这百年术师世家的权柄将交到何人手中。
墨渊这边，七长老已将他所需的名单整理出来。
看着那一连串熟悉的名字，墨渊眼神冰冷。
他打算逐一排查，动用此等伤天害理的邪术之人，心性必然凶戾，绝不可能毫无破绽。
是夜。
墨家举办了一场小型家宴。
宴席间气氛微妙，众人言谈举止无不围绕着即将到来的少家主之争。
墨渊全程冷漠，只在必要的时刻简短应酬几句。
宴席一散，他便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这令人窒息的氛围，去找那个唯一能让他稍感放松的人。
他刚走出宴厅，穿过回廊。
一个温和带笑的声音便自身后响起： “小渊，这急急忙忙的，是又要去找小玉吗？”
墨渊脚步一顿，转身看去。
来人身着靛蓝长袍，面容儒雅，嘴角噙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
正是他的三叔——墨轩。
他是墨渊父亲这一辈中脾气最好，也最醉心古籍典藏的一位，平日里深居简出，待人宽和，很是亲和。
对他们兄弟俩总是默默相见，也是没有意见。
“是的，三叔。”墨渊敛去眸中的锐利，温和点头。
墨轩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长辈的关切：“最近看你一直忙里忙外，脸色都不太好。”
“家族事务固然重要，但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有些事，循序渐进便好。”他话语温和，仿佛只是寻常的关心。
“我知道的，劳三叔挂心。”墨渊应道，语气也放缓了些。
墨轩笑了笑，摆摆手：“去吧，小玉身子弱，别让他等久了。”
墨渊行礼告辞，转身离去。
在他背后，墨轩脸上那温和的笑容依旧挂着。
只是在他转身步入阴影时，那笑意似乎淡去了几分，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深沉。
墨渊快步来到府中花园一处僻静的六角亭。
月色如水，倾泻在亭中那个安静等待的身影上。
墨玉正坐在石凳上，面前石桌摆放着一壶温好的清茶和两碟精致的点心。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露出一个清浅而温暖的笑容，驱散了墨渊周身所有的寒意与疲惫。
“阿渊，你来了。”
墨渊快步来到亭中，很自然地伸手握了握墨玉的手，触手一片冰凉。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语气带着一丝责备：“每次都不知道多穿点衣物。”
墨渊又要讲时，一名小厮小跑着过来，手里捧着一件厚厚的斗篷。
“渊少爷，衣服取来了。”
墨玉微微一笑。
墨玉无奈，他转身接过，淡淡道：“退下吧。”
“是。”
他展开那件带着他自身清冽气息的斗篷，仔细为墨玉披上，动作熟练而轻柔。
系好带子，他又顺手将墨玉有些冰凉的手拢在自己温热的掌心。
温暖的触感从手背传来，墨玉看着弟弟依旧冷峻却难掩关切的侧脸，心中微软，过往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忍不住轻笑出声，声音温和带着怀念。
“你小时候，可不像现在这样冷冰冰的。那时候啊，就是个小哭包。”
墨渊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却没有反驳，只是沉默地听着，掌心依旧温暖着兄长的手。
“记得有一次，你修炼术法总是不成，被教习师傅说了几句，就偷偷跑到我院子里来，眼睛红得像兔子，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哭得和小花猫一样，怎么哄都哄不好。”
墨玉的目光悠远，仿佛穿越了时光，看到了那个委屈巴巴缩在自己身边的小小身影。
“那时候，我虽然身体弱，不能像别的兄弟那样出去玩耍修炼。但只要你来，我这冷清的院子就好像有了生气。也只有你……那么亲近我了。”
墨玉笑着，那是他灰暗童年里，最温暖、最珍贵的光。
墨渊也记得那时候，也是他最开心的日子。
“阿渊，给我讲讲，你出去见到什么有趣的事了”
墨玉的问题让墨渊微微怔了一下。
他向来寡言，更不习惯讲述自己的事。
但看着兄长在月光下带着温和笑意的期待眼神，那拒绝的话便哽在喉间，无法出口。
他沉默了片刻，像是在组织语言。
然后才用他那特有的、没什么起伏的声线，缓缓开口： “上次去北边……靠近雪原的地方，看到一种会发光的苔藓。夜里看，像星河碎在了石头上。”
他的描述极其简洁，几乎不带任何修饰。
但墨玉的眼中却瞬间亮起了光，仿佛亲眼看到了那片静谧而瑰丽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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