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溶那带着试探的询问，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只激起江蓓儿眼底一片更深的冰冷涟漪。
她的小脸绷得紧紧的，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微微抿起的唇线泄露着一丝紧绷。
面对女儿的沉默和抗拒，江水溶反而更直接了。
他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坦然地迎上江蓓儿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两人心头的核心问题：
“蓓儿，如果……我是说如果，她真是你的生母，”
他顿了顿，观察着女儿的反应，“你，想跟她走吗？”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江蓓儿强行维持的平静。
她猛地抬起眼，那双冰封的大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燃起了愤怒的火焰，声音冰冷而尖锐，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嘲弄：
“你怎么知道她是生母？”
质问掷地有声。
什么生母？！
在她江蓓儿的世界观里，那个词等同于背叛、抛弃和耻辱！
她根本不屑于要什么狗屁生母！
如果生母真的爱她，怎会像丢弃垃圾一样将她舍下？
既然不爱，当初又何必生下她？
生而不养，任由她在冰冷和沉默中挣扎，这不是有仇是什么？！
对，就是仇人！
是刻骨铭心的仇人！
“我感觉是。”
江水溶对自己的直觉向来很有信心，那是无数次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
他看着女儿眼中翻腾的恨意，心里叹了口气，语气反而平静下来，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性，
“如果你真的选择回到生母身边，我是不会反对的。”
他掰着手指头，像是在陈述两个无可辩驳的事实：
“第一，我本来就不是那种小气的爹（从意识形态讲甚至不算是爹）。第二，”
他目光扫过这间跟从前比看起来还行的出租屋，“那女人看起来……应该能比我更会照顾孩子，条件也好得多。”
然而，这番“理性分析”听在江蓓儿耳中，却完全变了个味道！
她自动忽略了所有的逻辑和理由，只抓住了最核心、最刺耳的那一点——
他要放弃她！
“你不想要我了？！”
江蓓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和受伤！
小小的身体瞬间绷紧，像只炸毛的小兽，那双总是冰冷的眼睛此刻充满了被背叛的恐慌和愤怒，死死地瞪着江水溶！
这个爸爸！
他才刚刚变好一点点！
他就又想抛弃她了吗？！
江水溶被女儿眼中那近乎绝望的控诉吓了一跳，连忙摆手，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不不不！不是！绝对没有！”
他试图解释自己的“好意”，“我只是觉得，她的条件可能会更好！因为，银河路那栋cbd是严氏集团的！能在顶层的人，身份肯定不一般！那是真正的金字塔尖！”
他努力描绘着一种“美好”的蓝图：
“如果你跟着她，以后的生活会完全不一样。比如，会有专人开着那种锃光瓦亮的豪车，准时准点接送你上下学，再也不用挤校车……”
“我讨厌陌生人接送我上下学。”
江蓓儿打断他，声音恢复了冰冷，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坚决。
她甚至在心里补充：
我更讨厌上学！
那些幼稚的课程，那些吵闹愚蠢的同学，都让她感到无比厌烦！
她只想待在这个小屋里，或者跟着老爸送外卖，也比去那个牢笼强！
江水溶不死心，试图唤起孩子心中对母爱本能的渴望，那是他认知里天经地义的东西：
“可是，蓓儿，难道你……不渴望母爱吗？天底下所有的小孩，不都渴望妈妈吗？就像那首儿歌里唱的，‘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不渴望。”
三个字。
干脆，利落，冰冷。
像三块坚硬的冰坨，狠狠砸在江水溶的心上，也砸碎了他所有的预设。
江蓓儿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那双眼睛里的冰层厚得化不开，清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
母爱？
那是什么东西？
她江蓓儿的人生字典里，不需要这个词！
“可是……”
江水溶还想再说点什么，试图理解这完全超乎他认知的情感逻辑。
“老爸！”
江蓓儿再次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她站起身，小小的身影在简陋的餐桌旁竟显得有些气势，“我们现在，就很好。”
她顿了顿，目光直视着江水溶，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我不渴望母爱。”
“我也不认为，她是我妈！”
最后一句，在心里默默补充：
就算血缘上是，她也绝不认！
生杀予夺，不问意愿，此仇不共戴天！
江水溶看着女儿那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般执拗的眼神，心里那点纠结和权衡，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这孩子，是铁了心要跟着他这条前途未卜的“破船”啊！
他咧开嘴，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点痞气，也带着点认命般的轻松，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行！”
他大手一拍桌子，震得碗筷都跳了一下，“选我？那你可别反悔！”
他故意拉长了调子，眼神带着点戏谑，“跟着你老爸我，风险可是很大的！说不定哪天又变回酒蒙子，或者被人追着砍，饭都吃不上哦？”
“不反悔。”
江蓓儿答得毫不犹豫，声音清脆而平静。
她甚至主动伸出了右手，小拇指微微勾起，用一种超越年龄的、近乎仪式感的姿态，递到江水溶面前。
“拉勾。”
江水溶看着那根纤细却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的小指，微微一怔，随即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带着一种孩子气的认真。
他也伸出自己粗糙的、骨节分明的大手，小拇指轻轻勾住了女儿那柔软的小指。
“拉勾——”
江水溶的声音带着点哄孩子的笑意。
“上吊——” 江蓓儿的声音平静无波。
“一百年——” 两人异口同声。
“不许变！” 最后三个字，掷地有声。
小指紧紧勾在一起，用力晃了晃。
松开手指的瞬间，江水溶看着女儿那双仿佛终于卸下千斤重担、恢复了些许平静的眼睛，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又涌起一股奇异的暖流：
得，这风险投资……老子接了！
管他严家还是阎王，想动我闺女？
先问过老子拳头！
笼罩在两人心头的阴霾，似乎随着这个幼稚又郑重的拉勾仪式，暂时烟消云散了。
吃过饭，收拾妥当。
江水溶牵着江蓓儿走出家门。
清晨的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将父女俩的身影拉长。
明黄色的校车准时停在街角。
江水溶像往常一样，看着女儿背着小书包，灵巧地跳上车门踏板。
江蓓儿回头，朝他挥了挥手，小脸上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眼神似乎比平时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校车“噗嗤”一声关上车门，载着小小的身影汇入车流。
江水溶站在原地，直到那抹黄色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
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恢复了那副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痞气。
他转身，走向自己那辆漆皮斑驳、饱经沧桑的外卖摩托车。
钥匙插进锁孔，用力一拧！
“突突突——！”
熟悉的、带着点破锣嗓子的引擎声响起，喷出淡淡的尾气。
江水溶长腿一跨，稳稳坐了上去。
他抬手，正了正头上那顶印着外卖平台Logo的蓝色头盔，遮阳镜片“咔哒”一声扣下，掩去了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锐利和复杂。
油门一拧，小摩托欢快地（或者说聒噪地）蹿了出去，汇入早高峰的车流。
目标：外卖站点。
今日人设：努力赚钱养家、积极向上的单亲好爸爸！（演技模式，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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