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的窗户纸破了个大洞，腊月的寒风裹着雪粒子灌进来，吹得招娣蜷缩在柴草堆里，牙齿不停打颤。她的脸烧得通红，嘴唇却干得爆起了皮，每呼吸一次，胸口都像堵着团棉花，连带着小腹的旧伤，也一阵紧过一阵地疼。这是她小产后的第二十三天，王老实母子没给她煮过一碗红糖姜茶，没让她歇过一天，连夜里睡觉的柴草，都只给了薄薄一层。
“死丫头，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来做饭？” 王老实娘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伴随着粗暴的踹门声，“再装死，我就把你扔出去喂狗！”
招娣想应声，喉咙却干得发不出声音。她挣扎着要爬起来，身子却软得像没了骨头，刚撑起一点，就眼前发黑，重重摔回柴草堆里。柴草的碎刺扎进她的手背，她却没力气疼。浑身的热意像要把她烧化，只有指尖还带着点冰凉，提醒她还活着。
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王老实娘拎着根拨火棍走进来。看见招娣躺在柴草堆里不动，她不仅没慌，反而更生气了：“你还敢装病？我看你是不想干活，想偷懒！” 她说着，就用拨火棍往招娣身上戳，“赶紧起来，我儿子快从砖厂回来了，要是没饭吃，我扒了你的皮！”
拨火棍戳在招娣的腰上，正好碰到小产留下的旧伤。她疼得闷哼一声，眼泪顺着眼角滚下来，混着额头上的冷汗，在满是灰垢的脸上冲出两道白痕。她张了张嘴，终于挤出点微弱的声音：“娘…… 我难受…… 我起不来……”
“难受？你能有啥难受的？” 王老实娘冷笑一声，伸手摸了摸招娣的额头。指尖刚碰到那滚烫的温度，就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她愣了愣，随即又硬起心肠：“肯定是装的！昨天还能挑水，今天就起不来了？我看你是欠揍！”
说着，她转身就往外走，临走前还不忘锁上柴房门：“你就在这儿躺着吧，饿死你才好，省得在我们家浪费粮食！”
柴房里又恢复了寂静，只有寒风灌进窗户的 “呜呜” 声。招娣躺在柴草堆里，意识渐渐模糊。她想起小产那天，大夫说 “必须卧床休养一个月，不然会落下病根”。她想起邻居婶子偷偷塞给她的白面馒头，被王老实娘踩在地上。她想起自己藏在柴草里的布帕，还没来得及托人去镇上卖。她不想死，她还没靠自己的手挣出一条生路，还没看看外面的世界，怎么能死？
不知过了多久，招娣听见柴房外传来邻居婶子的声音，带着点焦急：“大娘，招娣呢？我昨天看她脸就不对，今天咋没见她出来挑水？”
“谁知道她死哪儿去了！” 王老实娘的声音满是不耐烦，“装病躲在柴房里不出来，我可没闲工夫管她！”
“装病？” 邻居婶子的声音一下子变了调，“大娘，你快开门让我看看，这大冷天的，要是真病了，可耽误不得！”
招娣的心里猛地燃起一丝希望。她用尽最后力气，朝着门口的方向，微弱地喊：“婶子…… 救我……”
声音刚出口，就被寒风吞没了。可邻居婶子还是听见了，她急得直拍门：“大娘，你快开门！招娣在说话！你再不开门，我就砸门了！”
王老实娘被她的气势吓住了，不情不愿地找了钥匙开锁。门刚打开，邻居婶子就冲了进去。看见柴草堆里的招娣，她一下子就红了眼。招娣的脸烧得像块烙铁，嘴唇干得发乌，胸口起伏得越来越弱，眼看就要撑不住了。
“你这是作的啥孽啊！” 邻居婶子蹲下来，伸手摸了摸招娣的脉搏。指尖触到那微弱得几乎摸不到的跳动，心一下子揪紧了，“她小产还没养好，你就让她干重活，还让她睡这么冷的柴房，你是想害死她啊！”
王老实娘被骂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却还嘴硬：“是她自己身子弱，跟我们没关系……”
“跟你们没关系？” 邻居婶子气得浑身发抖，“你现在就去叫大夫！要是招娣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去公社告你们！告你们虐待媳妇！”
这话戳中了王老实娘的软肋。公社要是知道了，不仅王老实会丢了砖厂的活，他们家还会被批斗。她不敢再耽搁，赶紧转身往镇上跑，嘴里还嘟囔着：“真是个丧门星，还得花钱给她看大夫……”
邻居婶子没管她，赶紧把自己身上的棉袄脱下来，裹在招娣身上。她又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她攒的红糖，冲了碗红糖水，小心翼翼地喂招娣喝。红糖水流过招娣干裂的嘴唇，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她的眼睛慢慢睁开了一条缝，看着邻居婶子，虚弱地说：“婶子…… 谢谢你……”
“傻丫头，谢啥，先把命保住再说。” 邻居婶子摸了摸她的头，眼泪掉了下来，“都怪婶子，没早点发现，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招娣摇了摇头，眼泪也掉了下来。她知道，要是没有邻居婶子，她今天肯定挺不过去。王老实母子只把她当牲口，娘家不管她，只有邻居婶子，还把她当个人看。
大夫来的时候，招娣已经快没气了。他摸了摸招娣的脉搏，又看了看她的舌苔，皱着眉说：“这是产后风寒入体，加上营养不良，要是再晚来半个时辰，神仙都救不活了。赶紧煎药，一天三顿，连喝七天，还得让她好好休养，不能再干重活了。”
王老实从砖厂回来，听说招娣快死了，也慌了。他虽然不喜欢招娣，可要是招娣死了，他不仅要再花钱娶媳妇，还可能被公社追究责任。他赶紧按照大夫的嘱咐，生火煎药，连砖厂的活都请了假。
接下来的几天，邻居婶子天天来柴房看招娣，给她送吃的，帮她换药。王老实母子虽然还是没好脸色，却也不敢再让招娣干活，还把柴房的窗户补好了，给她加了些柴草。
招娣喝了七天药，身子慢慢好了些，能坐起来了，也能喝点稀粥了。她坐在柴草堆里，看着窗外的雪慢慢融化，心里满是后怕。她差点就死了，差点就没能靠自己的手，挣出一条生路。
这天，邻居婶子又来看她，给她带了个白面馒头：“招娣，你可算捡回一条命了。以后别再硬撑着，要是他们再让你干重活，你就跟我说，我帮你想办法。”
招娣接过馒头，眼泪掉了下来：“婶子，谢谢你。要是没有你，我早就死了。”
“傻丫头，别说这些。” 邻居婶子拍了拍她的手，“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等你身子养好了，婶子帮你找个活，咱们靠自己，也能好好过日子。”
招娣点了点头，咬了口馒头。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散开，暖得她心里发颤。她知道，这次的大病，让她捡回了一条命，也让她更清楚地知道。她不能再任由王老实母子摆布，不能再等别人来救她，她要靠自己，赶紧养好身子，攒够力气，早日离开这个吃人的家。
夜里，招娣躺在柴草堆里，盖着邻居婶子送的棉袄，心里满是坚定。她摸了摸小腹的旧伤，又摸了摸藏在柴草里的钢针。那是她之前藏的，没被王老实母子发现。她知道，这条生路很难走，可她不怕了，连死都挺过来了，还有什么能难倒她？
窗外的月亮很亮，照在柴房的窗户上，映出一片柔和的光。招娣看着那片光，心里满是希望。她知道，只要她不放弃，只要她好好活着，总有一天，能走出这个柴房，走出这个地狱，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而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好好养身体，为那一天，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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