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窗纸透着浅灰的光，秀兰就醒了。身边的军娃还蜷着身子，怀里紧紧抱着个旧布偶 —— 那是去年镇上赶集时，她用攒了半个月的鸡蛋钱买的，如今布偶的耳朵都快掉了，军娃却每晚都要抱着睡。秀兰轻轻拨开儿子额前的碎发，指腹蹭过他眼角未干的泪痕 ， 昨夜军娃又哭着找爹，抽噎着说 “娘，我想爹给我讲故事”，她坐在床边，拍着孩子的背哄了半宿，直到军娃攥着她的衣角睡熟。
自从柱子去年冬天去矿上打工，这已经是第十一个月了。矿难的消息传来时，秀兰正在给父亲缝棉衣，针线 “啪嗒” 掉在地上，她疯了似的往镇上跑，却只得到 “矿里塌了，伤亡不明” 的答复。此后她每隔几天就去镇上打听，可每次都失望而归，村里人渐渐开始说闲话，可她始终没放弃 ， 她得撑着，为了生病的父亲，为了盼爹回家的军娃。
灶膛里的柴火刚点燃，噼啪声里就混进院外细碎的说话声，像冰碴子似的扎耳朵。秀兰蹑手蹑脚走到门边，从门缝里往外看 ， 是村西头的三婶和二嫂，两人靠在篱笆上，手插在袖筒里，眼神往院里瞟，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字字都往秀兰心里钻。
“你说秀兰这日子，男人走了快一年，连个信儿都没有，指不定是不在了，她就是硬撑着不愿承认。” 三婶的声音裹着晨雾，冷得像腊月的风。
二嫂跟着叹气，语气里藏着幸灾乐祸：“可不是嘛！矿难那事儿多吓人，听说埋了不少人。昨天来的那两个人你见没？一男一女骑着自行车，还问有没有叫李秀兰的，我看呐，八成是矿上的人来送抚恤金的，怕她受不了打击，才找外人来。”
秀兰手里的柴火 “啪嗒” 掉在地上，火星溅到裤脚烧出个小洞，她却浑然不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得发麻，才压下冲出去争辩的念头 ， 她知道村里的闲言碎语像野蒿，越扯长得越疯，可她不能垮，父亲还等着她煎药，军娃还等着她哄，她得把眼泪咽进肚子里。
“娘，谁在外面说话？” 军娃揉着眼睛跑出来，小手里还攥着那个旧布偶，衣角皱得像揉过的纸。秀兰赶紧走过去，把儿子搂进怀里，用手捂住他的耳朵：“没谁，是三婶来借锄头的，咱们不理她们，娘给你蒸鸡蛋，放你爱吃的白糖。”
军娃却不依，小脑袋使劲往门外探：“我听见三婶说爹…… 说爹不会回来了，娘，是真的吗？”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把布偶攥得变了形，好像一松手，最后的念想就没了。秀兰蹲下来，看着儿子通红的眼睛，鼻尖一酸，却还是挤出笑：“当然不是真的！爹只是在外面忙，等忙完了就回来。等爹回来，咱们就去镇上买肉包子，买你最想要的小风车，好不好？”
军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却还是把脸埋在秀兰怀里，小声抽噎：“娘，我想爹了，我怕爹找不到家，忘了咱们在哪儿住。”
早饭是红薯粥和咸菜，军娃没怎么动筷子，只是用勺子在粥碗里搅来搅去，眼睛时不时往门口瞟，像在等什么人。秀兰看着儿子蔫蔫的模样，心里像堵了块石头 ， 她不怕别人说闲话，可她怕军娃受委屈，怕孩子心里那点对爹的盼头，被这些冷言冷语磨没了。“军娃，咱们今天去镇上给爷爷抓药，顺便给你买块麦芽糖好不好？就是上次你说甜到心里的那种。” 秀兰想转移话题，可军娃只是摇了摇头，小声说：“我不想吃糖，我想等爹回来一起吃，让爹也尝尝。”
“兰啊，在家吗？” 王婶的声音突然从院外传来，带着点急促。秀兰赶紧迎出去，看见王婶手里拎着个布兜，里面装着半袋白面和几个鸡蛋。“这是家里刚磨的面，给你爹和军娃补补身子。” 王婶把布兜递过来，压低声音，“刚才我听见三婶她们嚼舌根，你别往心里去，日子是自己过的，别管别人怎么说。你爹的药快没了吧？一会儿我陪你去镇上抓药，也好有个伴。”
秀兰接过布兜，眼眶一下子红了 ， 父亲生病这些天，多亏了王婶帮衬，不然她一个人真撑不下来。“王婶，谢谢您，总让您费心。” 她抹了抹眼角，声音带着哽咽。
“跟我客气啥！” 王婶拍了拍她的手，“你进屋收拾收拾，咱们一会儿就走。军娃呢？我带了块糖给他。”
军娃听见声音跑出来，看见王婶手里的糖，眼睛亮了亮，却还是没立刻接。“王奶奶，我想等爹回来一起吃糖。” 他小声说，手里还攥着那个旧布偶。王婶心里一酸，蹲下来摸了摸军娃的头：“好孩子，等爹回来，王奶奶再给你买一块，咱们一起吃，好不好？” 军娃点了点头，这才接过糖，小心地揣进兜里。
收拾好东西，秀兰把父亲安顿好，又留了张字条，拉着军娃的手，和王婶一起往镇上走。晨雾还没散，路边的野草挂着露珠，军娃一边走一边小声念叨：“爹，我和娘去给爷爷抓药了，你要是回来了，一定要等我们，别走远。”
秀兰看着儿子的侧脸，晨光落在他脸上，映出小小的酒窝。她握紧儿子的手，心里更坚定了 —— 不管别人怎么说，不管还要等多久，她都要带着军娃好好过下去。等父亲病好，等军娃长大，总有一天，他们能等到柱子的消息，一家人围在院子里，吃一顿热热闹闹的饭，再也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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