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仪殿内,沉香袅袅。
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三位重臣分坐左右,李世民将那匣青盐推到案前:“都看看。”
三人轮流验看,皆是眼中闪过讶色。盐乃国之重利,这般成色的青盐,往年唯有宫中和少数高门能享用。
“此盐出自蓝田伯在陇右所设新式盐场,晒法所制,据报产量可增三倍,成本减半。”李世民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长孙无忌率先放下盐匣,眉头已蹙起:“陛下,盐铁之利,关乎国本。新法虽佳,然骤改旧制,恐生乱象。陇右盐商盘踞多年,骤然断其生计,必有反弹。今日阻运散谣,明日恐生民变。”
“民变?”杜如晦摇头,“长孙尚书言重了。盐政积弊已久,盐价高企,私盐泛滥,朝廷实利十不存五。王泽此法若真能大幅增产降价,利国利民。至于旧商……”他顿了顿,“朝廷可酌情安抚,渐次更替,但绝不能因噎废食。”
房玄龄轻咳一声,将话题引回根本:“盐事乃其一。臣观李主事考察奏疏,蓝田工商之盛,已非‘试点’可限。其赋税结构,商工之税已占四成有余,此风若长,天下农人见利而弃耕,根基动摇矣。王泽虽有实干之才,然其道偏矣。”
殿内一时寂静。
李世民的手指轻叩御案,忽然问:“若以蓝田之‘术’,补朝廷之‘道’,如何?”
三人皆是一怔。
“朕之意,”李世民站起身,踱至殿中,“工商之利,不取则流入私门;格物之学,不用则困于陈规。王泽所行,固有冒进之处,然其效验具在。或可取其法度,纳于朝廷规制之下;用其技艺,施于农工军备之中。以朝廷之力,导其利而抑其弊,化奇技为正道。”
这是明确要保王泽,且要将蓝田经验有限度地推广了。
长孙无忌脸色微变,欲再谏,李世民却已抬手止住:“此事朕意已决。即日起,将作监增设‘格物司’,王泽兼领司丞,秩从五品下,专司农具、军械、水利等实用之技改良。蓝田封地一切照旧,然其所创《条例》及工商之法,未经朝廷明令,不得擅扩。”
他看向房玄龄:“玄龄,你与王泽详议,拟一份《格物司职掌章程》,既要鼓励实学,亦须设限立规,不可逾越。”
又看向杜如晦:“如晦,陇右盐场之事,由你协调兵部,派一队府兵护送新盐入京。沿途若有阻拦,以抗旨论。旧盐商那边……朝廷可许他们按新法参与晒盐,但须受官监。”
最后目光落向长孙无忌:“辅机,御史台那边若有非议,你代为安抚。告诉他们,朝廷取的是‘利’,守的是‘本’,不必过虑。”
三言两语,已将局面定调。既给了王泽施展的空间,又用官职和规制将他纳入体系;既推行新法,又兼顾旧利;既堵住保守派之口,又埋下未来变革的引线。
房玄龄、杜如晦领命。长孙无忌沉默片刻,终究躬身:“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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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到蓝田,已是次日午后。
林墨捧着吏部文书疾步而入时,王泽正在工坊里与几位老匠人研讨水力锻锤的改进方案。听闻自己多了个“格物司丞”的官职,他只是笑了笑,接过文书扫了一眼,便递给身旁的匠人:“看看,朝廷设专门司衙管咱们这些‘奇技淫巧’了。”
匠人们闻言,皆是激动。他们世代为匠,何曾想过有朝一日“手艺活”能入朝廷法眼?
“伯爷,这是大好事啊!”一位须发花白的老铁匠声音发颤。
王泽却摆摆手:“好事是好事,但规矩也多了。往后咱们每项改良,都要按章程报备审核。”他看向众人,“不过无论如何,这条路,算是开了一道口子。”
他心中清明。李世民这是典型的帝王制衡术——既用其才,又束其势;既取其实利,又防其坐大。格物司从五品下的官职不高不低,正好将他和他的“新学”框在可控范围内。
但这道口子,既然开了,便自有其生命力。
“林墨,”他转身吩咐,“从工坊和学堂里挑十个最拔尖的年轻人,要懂原理、善动手、能写会算的。五日后,随我赴将作监格物司上任。”
“是!”
“另外,给陇右盐场去信,新盐运输之事朝廷已解决,让他们全力扩大生产。再拟一份晒盐法的详细流程与要诀,三日后我要带走,呈交朝廷。”王泽顿了顿,嘴角微扬,“既然陛下要‘纳其法度’,咱们便大大方方地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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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张府书房。
张蕴宽将手中的茶盏重重顿在案上,茶水溅出,染湿了袖口。他脸色铁青,胸膛起伏。
“格物司丞……好一个格物司丞!”他咬着牙,“陛下这是铁了心要保那小子,还要让他登堂入室!”
对面坐着一位青衫文士,正是那位神秘的“郑先生”。他神色倒还平静,慢条斯理地用绢帕擦拭指尖:“张公稍安。王泽入将作监,看似升迁,实为囚笼。格物司新设,职掌未明,人员未齐,上下掣肘必多。他在那里,反而比在蓝田束手束脚。”
“可陛下让他兼领!蓝田根本未动!”张蕴宽低吼道,“陇右盐场还派了兵!我们的人……”
“盐场之事,暂且放手。”郑先生截断他的话,眼中闪过一丝冷光,“王泽既入长安,我们的战场,便也该移到长安了。将作监……可不是铁板一块。”
他倾身向前,声音压低:“宇文少监那边,早已对王泽不满。此番格物司独立设司,分走的正是将作监的权柄和资源。我们只需稍加挑拨……”
张蕴宽眼神一闪:“你是说,借刀杀人?”
“何须我们动手?”郑先生微笑,“朝堂之上,最利的刀,往往是‘规矩’二字。王泽行事,向来不循常理。在蓝田他是一地主官,无人敢管。可在将作监,上有监令,中有同僚,下有旧例。他但凡行差踏错半步……”他做了个翻掌的手势,“便是现成的把柄。”
张蕴宽沉吟片刻,缓缓点头:“不错。而且他那些‘格物之学’,若要推广,必触国子监那群大儒的逆鳞。孔颖达那老家伙,最重经典,岂容‘奇技’与圣学并列?”
“正是此理。”郑先生重新靠回椅背,“我们只需在背后,轻轻推上几把——让将作监的人觉得王泽是来夺权的,让国子监的人觉得他是来坏道的,再让御史台多收几封‘匿名举告’……届时,根本无需我们亲自出手,自有无数人想将他拉下来。”
张蕴宽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但随即又皱起眉:“只是王泽如今圣眷正隆,又有程知节那帮武夫撑腰,寻常弹劾恐怕动不了他。”
“所以,要找就找致命的错处。”郑先生声音更冷,“比如……私蓄甲兵、结交武将、窥探禁中。或者,与某位不该结交的贵人,过从甚密。”
张蕴宽心头一跳:“你是说……”
“长乐公主前几日‘抱恙静养’,程知节频繁出入宫廷,而蓝田那边,恰好有身份不明的女眷停留数日。”郑先生淡淡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若好好做一番文章……便不只是‘政见不合’,而是‘居心叵测’了。”
两人对视,皆看到对方眼中深沉的寒意。
窗外暮色渐浓,长安城的灯火次第亮起,将这座帝国的都城笼罩在一片暖黄的光晕里。而这光晕之下,新的暗流正在滋生,新的刀锋正在磨砺。
王泽即将踏入的长安,等待他的不只是新设的官衙和机遇,更有一张悄然织就的罗网。
而此刻的蓝田伯府,王泽正对着一盏油灯,仔细审阅着那份即将带往长安的“晒盐法要诀”。灯花偶尔爆响,在他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田大壮立在门外,低声禀报:“伯爷,长安密信。张蕴宽今日与一青衫文士密谈至晚,内容不详,但那人离开时,走的是往平康坊郑氏别院的方向。”
王泽笔尖微顿,抬起头:“知道了。五日后赴京,你挑二十个好手,一半明随,一半暗行。长安的水,要开始浑了。”
他吹熄灯烛,走出书房。庭院里月色如水,远处工坊区隐约传来夜班工匠敲打铁器的叮当声,规律而坚实。
山雨欲来,而他将携着这片土地孕育出的新芽与锋芒,直入风暴的中心。
棋盘已重新布子,下一步,该将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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