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图拉城南靠近海边的地方，有座不起眼的小院。
白色的矮墙，红色的瓦顶，被一片茂盛的热带植物半掩着，与喧嚣隔开，闹中取静。
推开那扇有些年头的木门，海风便裹着淡淡的咸腥味扑面而来。院子确实不大，但每一寸都透着萨拉拉族特有的气息。屋檐下挂着一串串用各种贝壳和海螺串成的风铃，风一过，便发出叮咚清脆的响声。
墙角种着高大的椰子树和木瓜，树下是些叫不上名字、却长得生机勃勃的灌木与花草。院子中央，一块磨得光滑的珊瑚石旁，随意放着几张用旧渔网和浮木改造的椅子。这里不像个家，倒更像一个水手在陆地上精心搭建的、随时可以扬帆起航的锚地。
这就是萨拉拉族大酋长卡莱瓦·萨拉拉在首都的落脚点。
卡莱瓦今年四十八岁，正是精力与经验都达到顶峰的年纪。他过去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东边那片星罗棋布、由二十多个岛屿组成的祖地上。阿图拉光复后，他便住到了这里。
他是科洛亚十多万萨拉拉人的最高首领，是古老航海民族传统的守护者。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像他这样的酋长，在萨拉拉的岛屿上就是“天”。
土地怎么分，渔场怎么划，族人犯了事该按什么规矩罚，甚至向渔民和农户们收多少“贡赋”，都由他说了算。
至于远在阿图拉岛上的王室和政府？那更像一个需要时去拜会、不需要时就搁在一边的大家长，政令出了王宫，效力就得打个对折。
王国的税收，具体到每家每户该出多少，是酋长们的家务事。
这种基于血缘和传统的、松散的“分封”，让科洛亚长久以来都像一盘散沙。部族的利益永远摆在最前面，为了争夺一片肥沃的河谷或一个富饶的渔场，不同部族间械斗仇杀是常事，整个国家在无休止的内耗中虚弱不堪。
但现在，时代变了。
卡莱瓦的身份，也远比过去复杂。他不仅是萨拉拉的大酋长，更是科洛亚新生政权“摄政会议”的成员，他的声音能直达这个国家的权力核心。
更重要的是，那个掌握着绝对权柄、让科洛亚改天换地的年轻首相林风，是他女儿基拉的丈夫。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的船，都已经和林风的船牢牢绑在了一起。
作为统御十万族人的大酋长，卡莱瓦有五位妻子。这既是传统，也是政治。每一位夫人，都代表着萨拉拉族内部一个重要的分支或家族。
基拉的母亲，是他的第三位妻子，一个歌声能引来海豚的女人，也是他真心爱上的妻子。她在生下基拉时，没能闯过鬼门关。她的早逝，带走了卡莱瓦心里最柔软的那块地方，也让他把对亡妻所有的爱与愧疚，加倍倾注在了这个眉眼酷似母亲的小女儿身上。
卡莱瓦有八个孩子，在这个等级分明的传统大家族里，基拉的地位却超然独特。
她继承了母亲的美貌与骨子里那股海风般的自由野性，更被父亲毫无原则地宠着，几乎不受任何长幼规矩的束缚。
她想学游泳、学驾船、甚至学用鱼叉，卡莱瓦都由着她。她的哥哥姐姐们，一方面敬畏父亲的权威，另一方面也怜惜这个早早没了娘的小妹，对她总是格外宽容。正是这样的成长环境，养成了基拉如今自由不羁、却又胆大心细的性子。
然而，林风在竞选时做出的那个石破天惊的承诺，永久免除全国农民的农业税和渔民的渔业税，却像一块巨石，砸进了看似平静的部族深潭。
受损最重的，正是卡莱瓦和他手下的五个酋长以及头人们。因为过去，他们最大最稳定的“钱袋子”，就是来自渔民和农户们按季上缴的收成。免税，等于直接抽掉了他们收入的基石。
造反？在刚刚经历过血与火洗礼、拥有强大军队的林风面前，那是痴人说梦。但如果不解决好他们的“吃饭”问题，这些手握土地、海域，在族人中一言九鼎的“地头蛇”们，若处处消极怠工，阳奉阴违，也足够让任何新政寸步难行。
林风很清楚，他必须首先搞定最有分量的那一个。
林风在基拉的陪同下，走进了这座海边小院。
院子里比平时热闹些。除了两名正在默默擦拭桌椅的老年萨拉拉族佣人，还有两位衣着得体、容貌端庄的中年妇人安静地坐在一旁的木凳上，是卡莱瓦的两位妻子，跟着来首都照料他起居的。
她们见到林风，立刻恭敬地起身，右手抚胸行礼，眼神里除了应有的敬畏，还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好奇，这就是那位传奇首相，也是她们小女儿基拉的丈夫。
几个小孩子是卡莱瓦的孙辈，躲在廊柱后探头探脑，被母亲低声呵斥后，才嬉笑着跑开。
卡莱瓦就站在那丛开得正艳的朱槿旁，没有穿传统的酋长服饰，而是一身熨帖的亚麻衬衫和长裤。
看到林风和基拉进来，他脸上严肃的表情柔和了些。
“父亲。”基拉走上前，用的是部族的礼节。
卡莱瓦拍了拍她的手臂，点点头，然后转向林风，右手抚胸，语气正式：“首相阁下，欢迎来到寒舍。”
“酋长，不用客气。”林风回以微笑，目光扫过这个小院，“这里很好，能听见海的声音。”
简单的寒暄后，卡莱瓦引着林风在珊瑚石边的木椅上坐下。一位夫人悄无声息地送来了新鲜的椰汁，然后退到远处。基拉没有坐下，而是站在父亲座椅旁，姿态放松，眼神却关注着两人。
没有更多铺垫，林风喝了一口清甜的椰汁，放下杯子，看向卡莱瓦，开门见山：“我知道，我推行的免税政策，会砍掉你，还有所有酋长们，最大的一只钱袋子。”
卡莱瓦脸上的肌肉微微绷紧了一下。他没有回避林风的目光，但也没有立刻接话，只是沉默着，等于默认了这个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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