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航离开时那扇金属门合拢的声响,带着一种不同以往的、近乎仓促的决绝,在死寂的监护室里回荡,久久不散。张提躺在束缚中,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血管的声音,咚咚作响,像战鼓在胸腔里擂动。
“镜像……数据不同步……”
他赌对了。这句没头没脑的抱怨,像一根毒刺,精准扎进了陈远航,或者说,扎进了这整个精密系统最敏感的神经末梢。陈远航那瞬间绷紧的背影和仓促离开的脚步,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们害怕的,不是他的反抗,而是他无意中触及的“真相”。
“棱镜协议”、“权限认证”、“日志”、“镜像备份”、“数据不同步”……这些碎片化的词汇在他脑海中碰撞、组合。一个庞大而阴暗的轮廓逐渐清晰。这所医院,绝不仅仅是治疗精神疾病的地方。它是一个舞台,一个实验室,而他,“张提”,无论是医生还是患者,都是舞台上的核心演员,是实验品,是一个需要被严密监控和“修正”的巨大变量。
而“镜像”和“数据不同步”,就是这完美系统外壳上的一道裂缝。
他必须撬开它。
接下来的时间,张提进入了另一种状态。他不再仅仅是伪装顺从,而是开始主动“配合”,甚至偶尔会流露出对“过去那个疯狂的自己”的“懊悔”和“恐惧”。他会在陈远航进行“认知巩固”时,适时地提出一些关于“病情稳定后能否参与一些简单工作,比如……整理资料?”的试探。
陈远航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强调“康复是第一位的”。
张提也不气馁,他知道不能操之过急。他像一头最有耐心的狼,在雪地里潜伏,等待着猎物露出最细微的破绽。
破绽,在几天后的一个清晨,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了。
那天,给他送来早餐和药物的,不是往常那个沉默的高大护工,而是一个面生的、看起来更年轻的护工。他的动作不如前者熟练,解开束缚带时甚至有些笨拙,眼神里也少了几分那种非人的麻木,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张提的心跳漏了一拍。换人了?是临时顶班,还是……陈远航团队内部出现了什么变动?
他没有表露任何异样,像往常一样顺从地吃饭,服药。但在年轻护工低头收拾餐盘时,张提的目光飞快地扫过他胸前的工作牌——上面的名字是“赵明”,职位是“实习护工”。
实习护工……这意味着他可能对核心的内情了解不多,也可能……更容易被利用。
机会稍纵即逝。在赵明准备重新固定他右手束缚带时,张提假装无力,手腕“恰好”在束缚带的扣环上蹭了一下,发出一声轻微的抽气声。
赵明动作一顿,抬头看他。
张提立刻露出一个虚弱而带着歉意的笑容:“没事,有点麻。”他的声音刻意放得轻缓,带着一种久病之人的无力感。
赵明“哦”了一声,没说什么,继续手上的动作,但速度明显放慢了些,似乎怕再弄疼他。
就是现在!
张提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极快极轻地说了一句,语气带着一种茫然的、仿佛梦呓般的困惑:
“陈医生说的‘镜像不同步’……是系统又出问题了吗?上次评估就感觉卡……”
他的话没说完,但足够清晰。
赵明固定束缚带的手猛地一僵,豁然抬头看向张提,眼睛里充满了惊疑不定,甚至有一丝慌乱。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又猛地闭上,眼神飞快地瞟了一眼头顶的摄像头,然后低下头,更加快速地、几乎是粗暴地扣好了束缚带,端起餐盘,逃也似的离开了监护室。
门被重重关上。
张提躺在那里,心脏狂跳,但嘴角却难以抑制地向上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赵明的反应,比陈远航更加直接,更加……“人性化”。那瞬间的惊疑和慌乱,绝不是演出来的。这说明,“镜像不同步”这个问题,确实存在,而且可能已经在一定范围内引起了不安,甚至连实习护工都有所耳闻!
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裂痕!
就在他沉浸在初步成功的兴奋中时,监护室内,异变陡生!
头顶的灯光,毫无征兆地,剧烈地闪烁起来!一下,两下……频率极快,明灭不定,将房间映照得如同鬼蜮!
同时,那恒定不变的、令人心烦意乱的背景嗡鸣声,也变成了刺耳的、断断续续的电流杂音,像是老旧的收音机失去了信号!
“滋啦——嗡——滋啦——”
张提猛地睁大眼睛,束缚带下的身体瞬间绷紧!这不是计划中的一部分!这是……系统真的出问题了?!因为他的试探?还是巧合?
没等他细想,更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正对着床的那面墙壁——那面原本是柔软淡蓝色隔音材质的墙壁——突然像是接触不良的屏幕一样,开始扭曲、抖动!大片大片的色块胡乱地闪烁、跳跃,蓝色、白色、灰色……杂乱无章地混合、剥离……
就在这混乱的视觉噪音中,几个残缺不全的、仿佛由无数像素点勉强构成的词语,断断续续地、艰难地浮现出来,又迅速消失:
“……警告……校……验……”
“……镜像b……离……”
“……权……限……冲……突……”
影像极其不稳定,词语闪烁不定,但张提看得清清楚楚!
镜像b!权限冲突!
这不是幻觉!这是系统底层某种日志或者警告信息,因为未知的故障,被投射到了这面作为显示介质的墙壁上!
“哐当!”
监护室的金属门突然被从外面猛地推开!撞在内部的缓冲器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陈远航冲了进来,他第一次失去了全部的冷静,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怒和……一丝恐慌?他身后跟着那个高大护工和另外两名神色紧张的医护人员。
他们甚至没看张提一眼,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那面仍在疯狂闪烁、扭曲着残缺信息的墙壁!
“快!切断这间的独立供电!启动应急协议!”陈远航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急切而变调。
一名医护人员手忙脚乱地冲向墙角的某个隐蔽面板。
高大护工则大步上前,似乎想用身体挡住那面墙壁,阻止张提继续观看。
但太晚了。
张提已经看到了最关键的信息。
在电源被切断、墙壁瞬间恢复成普通隔音材质、房间陷入应急灯昏暗红光的前一刹那,他看到了最后一条一闪而过的、更加破碎的提示:
“……检测到……未知……意识锚点……关联……‘棱镜’……”
黑暗降临。
只有应急灯惨淡的红光,勾勒出房间里几个僵立的人影轮廓。
陈远航猛地转过身,在摇曳的红色光影中,他的脸扭曲着,目光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第一次毫无掩饰地、充满了赤裸裸的杀意,钉在了张提身上。
张提躺在束缚中,迎着他的目光。
在昏暗的光线下,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那双眼睛,在阴影里,亮得骇人。
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倒映着摇曳的红光,也倒映着陈远航那张失却了所有伪装的、惊怒交加的脸。
意识锚点……关联‘棱镜’……
系统故障暴露出的信息,和他指甲缝里那片来自“棱镜”的碎片,以及他脑海中那些被压抑的记忆,在这一刻,轰然对接!
他知道了。
他不是病人。
他甚至不完全是那个“张提医生”。
他是……“棱镜”的一部分?或者说,“棱镜”是他的一部分?一个被系统标记、试图抹除或控制的“未知意识锚点”?
陈远航的声音在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事情彻底失控的震骇,他指着张提,对护工嘶吼:
“加大镇静剂量!立刻!马上!不能让他再……”
后面的话,张提没有听清。
他也无需再听。
在镇静剂的针头刺入皮肤前,他最后看了一眼陈远航,然后,缓缓地、坚定地,闭上了眼睛。
不是屈服。
是彻底的、冰冷的决绝。
狩猎,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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