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生态穹顶内以一种近乎凝滞的温柔节奏流淌。没有日升月落,只有头顶那永恒般的人造天穹散发着恒定的暖白光辉,照亮着这片被遗忘的桃源。
池塘边,林玄的身躯静卧于温热的巨石上,如同一尊沉眠的玉石雕像。唯有那眉心持续亮起的、稳定而微弱的暗金恒耀星痕,以及右手臂上缓慢流淌的、乳白与暗金交织的奇异微光,证明着某种变化正在这寂静中发生。
沐雪守在咫尺之遥,冰蓝色的眼眸如同最耐心的守夜人,不曾有片刻移开。她不再尝试渡入星力,只是静静感知着林玄气息每一丝最细微的变动。最初的几个时辰,变化慢得令人绝望,仿佛那缕乳白光丝融入后便石沉大海。但沐雪凭着过人的灵觉,依然捕捉到了一些不同——林玄那微弱到几乎随时会断绝的呼吸,节奏变得稍稍绵长了一些;身体深处那种因过度透支而产生的、如同瓷器遍布冰裂纹般的“破碎感”,似乎被某种极其温和的“胶质”微微粘合了一点点。
这变化如此细微,若非全神贯注且对他状态了如指掌,绝难发现。但正是这微不可查的向好迹象,支撑着沐雪寸步不离的守护。
青阳长老在不远处盘膝而坐,一边调息恢复,一边时不时睁开眼,观察池塘与林玄的变化。他眼中充满了研究者的狂热与惊叹,低声对偶尔过来查看的石猛或厉北辰道:“不可思议……这池水,这晶石,绝非天然形成。这是将最精纯的星辰本源与某种极其高等的‘生命源质’以我等无法理解的方式熔炼、固化后形成的‘活性灵髓’!它不主动散发能量,却能与特定频率的‘星痕’产生本源共鸣,起到唤醒与引导的作用……上古巡星使的造化手段,真是鬼斧神工!”
厉北辰大多数时间都抱剑立于稍远处的一株高大玉树下,看似闭目养神,实则气机笼罩全场,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感知。他对这池水的神奇并无太多感触,只在意其是否会对林玄造成未知危害。目前看来,一切平静。
石猛则承担起了“后勤”工作。他学着青阳长老的指点,小心采集了一些附近最普通的、青阳长老确认无毒的银色草叶和一种多汁的淡紫色根茎,用找到的硬壳果盛放溪水,勉强维持几人的基本需求。那银色池水无人敢动,溪水则清澈甘冽,蕴含的温和能量对恢复体力颇有裨益。
星瑶在昏睡了一整天后,终于苏醒过来。小丫头醒来后先是茫然,随即想起之前的凶险,看到沐雪和昏迷的林玄,眼圈立刻就红了。沐雪轻声安抚,让她留在洞穴内休息,不要靠近池塘打扰。星瑶很听话,只是偶尔会从洞口探出小脑袋,担忧地望一眼。
影刹的虚影始终若有若无地飘在池塘另一侧,他的状态似乎也在这充满生机的环境中得到了一丝滋养,比之前凝实了些许。他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一种类似“冥想”的状态,感知却更加敏锐地覆盖着池塘及周边,尤其是那池中乳白光晕的变化。
时间又过去了一日。
池塘中央的乳白光晕,亮度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一小圈。而与之对应的,林玄右臂上那流动的微光,已经从手掌蔓延过了肘部,正向肩头缓慢推进。微光所过之处,皮肤下原本黯淡干涸的经脉隐约泛起极淡的透明光泽,那是“寂灭薪火”被唤醒、开始自发流转修复的迹象。
他的脸色不再那么灰败吓人,虽然依旧苍白,却隐约有了一丝极淡的血色。呼吸更加平稳,胸膛的起伏清晰可辨。
变化在第三天黎明(如果这里也有黎明概念的话)时分,出现了质的飞跃。
一直平静的池水,忽然无风自动,漾起了一圈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显的涟漪。池底所有晶石同时明亮了一瞬,仿佛在向中央那已缩小不少的乳白光晕致敬。
光晕猛地收缩,然后如同呼吸般膨胀了一下,再次分出了三缕比之前粗壮些许的乳白光丝。光丝摇曳着探出水面,这一次,它们的目标不仅仅是林玄的右手。
一缕融入右手,继续向上臂蔓延。
一缕飘向林玄的眉心,轻柔地触碰在那暗金恒耀星痕之上。
最后一缕,则缓缓沉下,隔着衣物,融向他心口的位置。
三管齐下!
林玄的身体,终于出现了明显的反应!
他浑身猛地一颤,并非痛苦的痉挛,而像是一个沉眠太久的人被骤然注入了一股强大的活力。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开始快速转动。眉心星痕的光芒骤然增强,虽未达到往日的璀璨,却已不再是奄奄一息的微光,而是如同一颗被擦去尘灰的明珠,稳定地散发着属于自己的辉光。一股微弱却坚韧、透着新生气息的星力波动,开始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要醒了!”青阳长老激动地站起身。
沐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身体微微前倾,却强忍着没有出声打扰。
只见林玄的睫毛剧烈颤抖了几下,然后,那双紧闭了数日的眼睛,终于缓缓地、艰难地掀开了一道缝隙。
初时,眼神是涣散的,迷蒙的,倒映着头顶光罩的模糊白光,充满了茫然与恍惚。仿佛灵魂刚从极深的幽冥中挣扎归来,尚未适应躯壳与光明。
他的视线没有焦点,在空中游离了片刻,才仿佛被某种本能牵引,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向了身侧。
那里,沐雪冰蓝色的眼眸,正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他。那眼眸中盛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担忧、疲惫、紧张,以及在他睁眼刹那,骤然亮起的、如同冰湖解冻般清晰可辨的欣喜与如释重负。
四目相对。
林玄干裂的嘴唇嚅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个极其微弱的气音。
沐雪立刻俯身,将耳朵凑近。
“……沐……雪……”嘶哑得几乎破碎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沐雪一直紧绷如弦的心神,骤然一松,鼻尖竟有些微微发酸。她轻轻握住他那只已恢复些许暖意、微光流转的右手,低声道:“是我。别说话,你刚醒,还很虚弱。”
林玄的眼神渐渐有了焦距,他认出了沐雪,也认出了周围这陌生而奇异的景象——暖白的天穹,发光的玉树,银色的溪流,还有身下温热的石头和近在咫尺的、泛着星光的奇异池塘。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归墟绝境,古道小径,观测站废墟,驳接港血战,还有最后那虚空中的漫长跋涉与绝望中瞥见的光晕……
“我们……在哪里?”他努力挤出几个字,声音依旧嘶哑难听。
“一个安全的地方。上古巡星使留下的生态穹顶。”沐雪简短解释,将盛有溪水的硬壳果小心递到他唇边,“先喝点水,慢慢来。”
清凉微甜的溪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林玄贪婪地吞咽了几小口,精神似乎又好了一丝。他尝试动了一下手指,除了虚弱和无处不在的酸痛,那股力量被彻底抽空的空洞感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微弱的、新生的暖流在经脉中艰难而顽强地流动。
那是……寂灭薪火?
他心念微动,尝试内视。
体内景象依旧惨不忍睹。经脉布满了细密的裂痕,许多地方甚至出现了晶化的迹象,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上覆着一层脆弱的冰晶。星辉近乎枯竭,只有一缕微弱但异常凝练坚韧的透明星辉,正沿着一些相对完好的主经脉,极其缓慢地周天运转。所过之处,带来细微的麻痒与清凉,修复着创伤,并极其艰难地从外界(主要是这生态穹顶内精纯平和的能量环境)汲取着丝丝能量,壮大自身。
眉心恒耀星痕深处,那点融合了寂灭意蕴的烙印清晰稳固,它如同心脏般搏动,为那缕新生的“薪火”提供着最本源的支持。星痕本身的力量依旧沉寂,但核心已重新点亮。
最让他惊讶的是心口位置。那里仿佛多了一点温热的“种子”,正散发着与池塘中乳白光晕同源的、柔和而充满生机的波动,缓慢滋养着心脉与神魂。
他知道,自己能醒来,并且体内能开始自行修复,这池塘和融入身体的“灵髓”居功至伟。
“感觉怎么样?哪里特别难受?”沐雪见他眼神变幻,轻声问道。
林玄缓缓摇头,声音依旧虚弱,却比刚才清晰了一点:“浑身都痛……没力气……但……死不了。”他顿了顿,看向沐雪明显憔悴的容颜和眼中的血丝,心中一揪,“你……一直守着?”
沐雪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按了按他的手背,示意他不必多说。
这时,听到动静的其他人也围拢过来。石猛的大嗓门带着毫不掩饰的喜悦:“林师弟!你可算醒了!吓死俺了!”青阳长老则是老怀大慰,连连捋须。厉北辰站在几步外,抱着剑,冷峻的脸上线条似乎柔和了一丝。影刹的虚影在不远处微微晃动。星瑶更是从洞口跑出来,红着眼眶喊了一声“林玄哥哥”,被青阳长老温和地拦下,怕她打扰。
看着一张张熟悉而关切的脸,林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绝境之中,同伴不离不弃,这份情谊,重逾千斤。
“多谢……大家。”他诚挚地说道,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青阳长老笑道,“你且安心静养,此地能量精纯祥和,正适合你恢复。那池中灵髓与你星痕共鸣,乃是天大机缘,切莫浪费。我等为你护法。”
林玄点了点头,他现在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确实需要时间。
他重新闭上眼睛,却不是昏睡,而是开始主动引导体内那缕新生的“寂灭薪火”,配合心口那点“灵髓种子”和池塘持续的微弱共鸣,加速对己身的修复。
复苏的进程,虽然依旧缓慢,却终于走上了正轨。
在这片上古遗留的桃源里,重伤的少年于池畔星辉中重燃生机,而他们的旅程与背负的秘密,也将在短暂的休憩后,迎来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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