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踏出张家祖地的那一刻,风雪已经停了。夜空清冷得像是被水洗过,七座山影横在远处,第三峰孤悬于主脉之外,像一根插进地壳的钉子。张怀仁的最后一句话还在耳边打转,但我没有回头。肩上的伤随着步子一跳一跳地发闷,像是有东西在骨头缝里爬。
刚走到山脚岔道,我忽然觉得脖子后面的麒麟纹身热了一下。
不是那种剧烈的灼烧感,而是很轻微的、像靠近“门”时才会有的温度,像是手指尖碰到了晒过太阳的铁皮。我停下脚步,右手不动声色地滑向袖口,发丘指触到银线八卦阵的边缘,阵图微微发麻——有人。
枯树后头慢悠悠转出一个人影。
他穿着一身明显不合体的旧西装,油光满面,右手小指戴着一枚泛着绿光的戒指。走近了才看清,那绿光是从戒指内里渗出来的,幽幽的,像是泡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他双手举高,脸上堆着笑,可眼神一直躲躲闪闪,不敢正眼看我。
“别动手,我是来帮忙的。”他嗓子有点哑。
我没吭声,也没动。风吹起他的衣角,露出腰间一个鼓囊囊的布包,看形状应该是藏了短刀。但这人身上没有杀气,反而有种被逼到绝境的慌张,不像是装出来的。
“你知道我在找什么。”他又说了一句。
我盯着他脖颈上的纹身。一个画歪了的八卦图,线条歪歪扭扭,像是自己拿针蘸墨瞎戳的。这种标记我在西岭那座废庙里见过一次,是灰袍人用来联络外围眼线的暗记。这人不是普通倒斗的,至少沾过那边的边。
“北岭的事,我知道些。”他咽了口唾沫,“你也往那边走?我能带路。”
“他们盯上你了。”他突然压低声音,凑近半步,“灰袍的人,一直在找纯血的守门人。不是为了杀你,是为了用你的血……开门。”
我脖子后面的麒麟猛地一烫。
这句话不是假的。我能感觉得到,就像听见某个沉在记忆深处的声音突然开口。血脉里的回应太直接,骗不了人。
我终于开口,声音有点干:“你说他们……有几个‘门’?”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先问这个。“九处。”他说得很快,“分布在长白山各条脉上,每一处都有人守着。”
我扯了扯嘴角。
错的。真正的“门”址数量从没对外说过,连族老会也只有少数几个老家伙知道确切数目。要么是他被人骗了,要么就是故意放饵,想试探我的反应。但他刚才说“北岭”时语气很稳,不像现编的。
“接着说。”我点了点头。
他像是松了口气,肩膀垮下来一点。“我知道他们在哪儿活动。北岭有个废弃的猎户哨站,最近三个月,有人看见穿灰袍的进出。不止一次。那儿原本是个伐木点,后来塌了半边,现在没人去。但他们……会在半夜出现。”
他说得太顺溜了。可细节又含糊得很。谁看见的?什么时候?怎么确认是灰袍人?一个靠倒卖冥器糊口的人,怎么会摸到这种情报?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我问。
“因为我活不下去了。”他苦笑,抬起左手,掌心有一道新鲜的割痕,血还没完全凝住。“他们发现我偷看过一张图,就给了我这个。”他指了指那枚绿戒指,“戴上它,三天之内必死。说是用尸油浸过的,会慢慢吃掉你的阳气。”
我扫了一眼那戒指。绿光确实是从内壁透出来的,幽幽的,像是某种活物在里头腐烂发光。这类阴器通常用来下死契,一旦戴上,除非完成约定,否则气血会被慢慢吸干。
“所以你想拿情报换命?”
“不是换命。”他摇头,“是换时间。只要你肯让我跟着,我能告诉你更多。比如……他们为什么非要找到你。”
我没接话,只是往前踏了一步。
他下意识退了半步,脚踩在雪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你说的那个哨站。”我盯着他,“我去过。”
他瞳孔猛地一缩。
“三年前。”我继续道,“七具族老的尸体埋在地下三尺,用的是镇魂钉封穴。他们的嘴被线缝死了,耳朵里灌了铅。那是为了防止死后魂魄泄露消息。”
他脸色唰地白了。
“你说那儿最近有人进出?”我又逼近一步,“那你告诉我,那些尸体现在在哪儿?”
“我……我不知道……”
“你根本就没去过。”我说。
他张了张嘴,还想辩解。就在他抬头的瞬间,我身形一沉,左脚错步切到他侧翼,左手已扣住他腕脉,右手三指按在他后颈大椎穴上。他整个人顿时僵住,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在下巴尖凝成冰珠子。
“你撒谎的腔调太急了。”我贴着他耳侧说,“真正见过那种场面的人,不会说得这么溜。”
他喘着粗气,喉咙里发出咯咯的轻响。“我……我只是听来的……”
“听谁?”
“一个同行……半年前失踪了,临走前塞给我一张草图……”
“图在哪儿?”
“在我包里……腰上那个……”
我右手压着他穴道,左手探过去解开布包。里头是一卷泛黄的纸,展开只有几笔粗线,画着一座屋子和两座山头,中间标了个红点。笔迹很生硬,像是匆忙描下来的。但在右下角,有个极小的符号——三道弧线叠在一起,形状像一只半睁的眼睛。
我认得这个记号。
三十年前,张怀礼在主持守门仪式前,曾经在密档的边角上画过同样的图案。后来那页纸被烧了,只留下一点焦痕。
“这图你从哪儿弄来的?”我盯着他。
“真……真是那个同行给的……他叫老陈,做铜器生意的……去年进山就没再回来……”
我盯着他的眼睛。麒麟血还在发烫,但不是因为危险,而是一种更隐秘的共鸣——这图上的符号,和我怀里那块玉牌内部的裂纹走向几乎一样。它们好像在互相呼应。
“你知不知这符号代表什么?”
“不知道……真不知道……他们只说这是标记……找到它就能活命……”
我松开手,但他腿一软,直接跪倒在雪地里。我把他拽起来,一手搭住他肩膀。
“走。”
“去……去哪儿?”
“你说的地方。”
他抬头看我,眼里闪过一丝光亮。
“你信我了?”
“我不信你。”我说,“但我信这张图。”
他嘴唇动了动,没再出声。
我们沿着山脊往上走。风又大了起来,吹得整片林子哗哗响。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拖着脚,像是随时会散架。我扶着他,实际上是用手指扣着他后背的经络。发丘指始终贴着他的穴位,只要他敢乱动,瞬间就能锁死他。
快到一处断崖时,他忽然停住了。
“前头……就是那儿了。”他指着远处一片塌陷的屋顶影子,“猎户哨站……你看,屋顶塌了半边……”
我眯眼望过去。
那房子确实像是荒了很多年,但檐角底下挂着一样东西,在风里轻轻晃荡。不是铃铛,也不是布条。
是牙齿。
人的臼齿,用红线串着,一共七颗,排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我一把抓住他胳膊。“这些……是你上次来的时候就有的?”
他摇头,声音发颤:“没有……上次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
我盯着那串牙齿。麒麟血的温度又上来了,不是警告,而是一种近乎牵引的热度,仿佛我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对着那七颗牙轻轻震动。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用力挣了一下。
我没松手。
“你干什么?”我问。
他转过头,脸上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奇怪的平静。
“对不住了。”他说。
然后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雪地上。血没有散开,而是迅速凝成一个字——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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