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的正午,天光并未驱散阴霾,反而像一块沉重的铅灰色琉璃,死死扣在废墟上空。风停了,连最后几只苟延残喘的虫豸也彻底没了声息,绝对的寂静笼罩四野,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屏息等待。
叶青儿依旧蜷缩在断墙边,像一枚被遗弃的贝壳。她的身体机能已降至冰点,心跳缓慢得如同即将停止的钟摆,血液近乎凝滞。然而,在她的识海深处,那一片被极致痛苦和虚无冰封的荒原上,一场无声的风暴正在酝酿。
那股自外界渗入、又与自身绝望共鸣的冰冷死寂之力,不再满足于缓慢的流淌。它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暗流,开始在她空乏的经脉和丹田内加速奔涌、旋转。所过之处,并非滋养,而是彻底的“掠夺”与“转化”。掠夺她体内残存的、微不足道的生机,转化为此种力量的一部分,使其愈发壮大、精纯。
冰冷,刺骨的冰冷,并非体表的寒意,而是源自灵魂核心的、冻结一切的绝对零度。
与此同时,她身侧那柄锈迹斑斑的古剑,其上的灰芒不再微弱闪烁,而是稳定地、持续地亮起,光芒虽依旧黯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剑身周围弥漫的死气愈发浓郁,形成了一圈肉眼几乎可见的、扭曲光线的灰色涟漪。这涟漪与叶青儿体内奔流的死寂之力相互吸引,如同磁石的两极,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共鸣与循环。
嗡——
锈剑发出了比之前清晰数倍的震颤声,那声音不再微弱,反而带着一种古老而沉重的韵律,如同沉睡的巨龙开始舒展筋骨。
也就在这一刹那!
叶青儿那双空洞了整整七日、映不出任何影像的眸子,最深处那一片死寂的灰白之中,骤然亮起了一点光!
那不是温暖的光,不是希望的光,而是两点冰冷、锐利、如同万载寒冰核心凝聚而成的——灰芒!
她的童孔,勐地收缩,继而聚焦!
不再是涣散,不再是虚无。那目光,穿透了眼前的断壁残垣,穿透了灰蒙蒙的天空,仿佛直视到了某个冥冥之中、牵引着一切的根源。
“哥……哥……”
一个干涩、沙哑、几乎不似人声的音节,从她干裂的嘴唇间艰难地挤了出来。这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确认感。
不是疑问,不是呼唤,而是陈述。
哥哥不在了。
这个被她强行屏蔽、用整个灵魂去抗拒的事实,在这一刻,伴随着体内那冰冷力量的奔涌,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凿开了她自我封闭的心防,赤裸裸、血淋淋地呈现在她面前。
没有预想中的崩溃大哭,没有撕心裂肺的呐喊。
极致的痛苦超越了表达的界限,反而呈现出一种可怕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汹涌的、足以颠覆一切的黑暗潮汐。
为何?
为何相依为命的哥哥会被夺走?
为何这洪荒如此不公?
为何弱者只能沦为野兽口粮,连一丝挣扎的余地都无?
不甘!
怨恨!
还有那超越了一切、凌驾于生死之上的——执念!
“找……到……他……”
又一个音节吐出,比之前清晰了些许。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冰碴,从她喉咙深处碾磨而出。
找到他!
无论他在哪里!
无论他是生是死!
无论要付出何等代价!
这唯一的念头,如同一点星火,落入了她体内那奔流不息的死寂之力中。霎时间,风起云涌!
轰!!!
以她瘦小的身躯为中心,一股无形却磅礴的力量勐然爆发开来!那并非能量的冲击,而是纯粹的、凝练到极致的“死寂”意志的具现!
她周身弥漫的灰气不再温和,骤然变得浓烈如实质,冲天而起!一道直径约丈许的灰色光柱,以她为原点,悍然撕裂了铅灰色的天幕,直贯苍穹!光柱之中,隐约可见无数细密的、如同符文又似剑痕的灰色流光在急速穿梭、生灭。
周围的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光线被彻底扭曲、吞噬,以她为中心,方圆十丈之内,瞬间化作了一片绝对的灰暗领域,比最深沉的夜色还要令人心季。领域之内,残留的瓦砾、碎木,乃至之前死去的甲虫尸体,都在一瞬间化为了齑粉,不是被摧毁,而是被彻底“归无”,仿佛从未存在过。
与此同时,那柄锈剑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高亢而尖锐的嗡鸣!剑身剧烈震颤,其上覆盖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厚重锈迹,如同风化的墙皮,簌簌剥落!
锈迹之下,露出的并非锃亮如新的剑身,而是一种更为深邃、更为古朴的暗灰色材质,上面布满了天然形成的、如同大道轨迹般的玄奥纹路。剑柄处的腐朽木头和烂绳也尽数化为飞灰,显露出其下隐藏的、非金非木、触手冰凉的原始握柄。
休——
暗灰色的长剑化作一道流光,不再是被动等待,而是主动地、带着一种寻觅到归宿般的雀跃与肃杀,精准无误地飞入了叶青儿那一直紧握着染血布条、此刻却自然而然摊开的右手之中!
剑入手,冰凉刺骨,却与她体内的力量水乳交融,无比契合。一种血脉相连、灵魂相印的感觉油然而生。
叶青儿低头,看向手中的剑。
那暗灰色的剑身,倒映出她此刻的容颜——依旧苍白,却不再是死气沉沉,而是覆盖上了一层冰冷的、如同万年玄冰般的光泽。那双童孔中的灰芒稳定而锐利,再无半分孩童的稚嫩,只剩下历经毁灭后新生的、洞彻虚空的冷漠与坚定。
她轻轻挥动了一下手臂。
没有任何招式,没有任何章法。
只是随着她的意念,一道细微的灰色剑气自发从剑尖逸散而出,悄无声息地掠过前方一块半人高的巨石。
没有任何声响,没有任何碎屑。
那块巨石,就在她眼前,如同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画,凭空消失了一半断面光滑如镜,另一半则彻底化为虚无。
她看着那平滑的断面,看着手中这柄仿佛为自己而生的剑,又低头看了看左手掌心那片早已与血肉几乎黏连在一起的染血布条。
“哥哥……”
她再次低语,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干涩,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金属般的质感。
“我会找到你。”
“无论你在何方,是人是鬼,是转世轮回,还是魂飞魄散。”
“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一定……会找到你!”
此言一出,并非誓言,却比任何誓言都更加坚定,更加不可动摇。这执念,成为了她冰冷死寂的内心中,唯一炽热、唯一跳动的东西,是她存在下去的全部意义。
她,叶青儿,于此死境废墟之中,背负着染血的信物,执掌着代表“归无”与“行道”的古剑,正式觉醒。
那困扰世间的不公,那夺走至亲的命运,自此,有了它命定的行刑者。
天命,于此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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