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岩，名副其实。
从远处看，它像一只收拢翅膀、将喙埋入沙地的巨鹰，嶙峋的暗红色岩体在星空下勾勒出冷硬的轮廓。岩体背风的一面，离地三丈处，有一道不起眼的裂缝，宽仅容一人侧身通过。
赵平轻车熟路地攀上岩壁，在裂缝旁摸索片刻，触动了一个隐蔽的机括。轻微的“咔哒”声后，一块与岩壁颜色完全一致的薄石板向内滑开，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进来。”他率先钻入。
叶青儿紧随其后。洞口狭窄，但进入后豁然开朗——是一个约莫两丈见方的天然岩洞，被人为修整过，地面平整，角落堆着几个密封的木箱，洞壁上嵌着几颗散发柔和白光的照明晶石。
空气中有澹澹的尘土味和干燥的草木气息，并不难闻。最重要的是，这里完全隔绝了外界的寒风与窥探。
赵平重新封好洞口，又检查了一遍洞内预设的几个警戒法阵，确认完好无损后，才松了口气，卸下重剑靠在墙边。
“这里是巡天司设在戈壁深处的十几个隐蔽点之一。”他解释道，走到一个木箱前打开，取出两条厚实的毛毯和两袋清水，“物资每半年补充一次，主要供执行长期任务的队伍应急使用。”
他将一条毛毯和水袋递给叶青儿，自己靠着岩壁坐下，灌了一大口水。
叶青儿接过，却没有立刻休息。她走到岩洞中央，盘膝坐下，将毛毯披在肩上。戈壁的夜寒透过岩壁渗透进来，但对于修士而言，这点寒意尚可忍受。
她更需要的是整理思绪，以及……确认那越来越清晰的感应。
闭上眼，神识内敛。
丹田之中，灰白色的寂灭灵力缓缓流转，如同深潭静水，却蕴含着让万物归无的恐怖意韵。此刻，在这片寂静的灵力核心深处，正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金属锋锐感的“共鸣”，如同投入潭水的一颗小石子，荡开细微却持续的涟漪。
这感应，从她在黑石盆地第一次引动星辰之力淬体时，便若有若无地出现过。那时她以为只是功法与金铁之气的自然反应。
在鬼哭谷，面对祭坛的邪气时，这感应清晰了一瞬。
而刚才，在流沙区域边缘，当那丝邪气彻底没入地下时——这共鸣的强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清晰。
那不是错觉。
叶青儿的神念沉入那丝共鸣之中，细细感知。
冰冷、坚硬、锋锐……带着一种历经万劫而不磨的韧性，更重要的，是与她自身寂灭灵力同源同质、却又仿佛更加古老沧桑的“意”。
就像失散已久的半身，在茫茫人海中，发出了微弱的呼唤。
行道剑。
心中默念这个名字，一阵混杂着刺痛与温暖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片洪荒的荒原，哥哥叶玄将最后半块硬饼塞进她手里，转身冲向兽潮的背影决绝如赴死的飞蛾；她抱着染血的布条在雨中呆坐七日，灵魂在死寂中苏醒，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斜插在身旁泥土中的这柄锈剑。
剑身斑驳，覆盖着厚厚的红褐色锈迹，剑刃钝得连枯草都割不断。但它就在那里，静静地，仿佛等了无数岁月。
后来她才知道，那不是普通的剑。
当她第一次握住剑柄，死寂的灵魂与剑身深处某种亘古长存的“意”产生共鸣时，锈迹剥落了一小块，露出底下暗沉如夜的剑身。那一瞬间，她“听”到了剑的“名字”——行道。
行我道，斩荆棘。
陪她斩开洪荒壁垒的是它，在时空通道中为她抵挡乱流、最终崩碎成无数光点的，也是它。
“我会找到你的。”她在心里轻声说，“一片，一片，找回来。”
而现在，第一片碎片的呼唤，已经如此清晰。
就在那片流沙之下，就在……教团据点的附近。
叶青儿睁开眼，眼神清明如寒星。
“赵队长。”她忽然开口。
正在闭目调息的赵平睁开眼：“怎么？”
“关于教团据点，”叶青儿的声音在寂静的岩洞里显得格外清晰，“我们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赵平坐直身体，神色严肃：“回到前哨站后，我会立即将今日所见——包括祭坛、同袍遗体、邪气追踪结果、以及疑似据点入口的位置——整理成详细报告，通过紧急渠道上报分部。同时，前哨站会进入最高戒备状态，并增派巡逻队监视流沙区域动向。”
他顿了顿：“至于主动进攻……以我们黑石前哨的力量，远远不够。需要等待分部调派精锐，甚至可能联合其他哨所，制定周详计划后，才能行动。教团的诡异手段你也看到了，贸然闯入，只是送死。”
很合理，很稳妥，是巡天司一贯的行事风格。
叶青儿沉默片刻，忽然问道：“如果……据点下方，除了教团的设施，还有别的东西呢？”
赵平一愣：“什么东西？”
“对我很重要的东西。”叶青儿没有隐瞒，但也没有完全说明，“一件……旧物。我能感觉到，它就在那片流沙下面。”
岩洞里安静下来。
照明晶石的白光在赵平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他盯着叶青儿，眼神复杂：“你想进去？就为了找一件旧物？”
“它很重要。”叶青儿重复，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重要到……值得我冒险。”
赵平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眉心：“叶青儿，我理解你对重要之物的执着。但你要明白，那下面大概率是教团的巢穴。今天我们在祭坛看到的，可能只是冰山一角。那些黑袍人，那种诡异的‘虚无’力量，不是现在的你能单独应对的。”
“我知道。”叶青儿点头，“所以我没有说要现在就去。”
她看向岩洞粗糙的顶部，仿佛能透过岩石看到外面那片星空：“但我需要开始准备了。提升实力，搜集情报，等待时机……当我觉得足够的时候，我会去。”
赵平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叹了口气：“我不会阻止你，也阻止不了。但作为你的队长，也是……算是朋友吧，我提醒你：第一，不要擅自行动，至少让我知道你的计划；第二，提升实力不是空话，你需要更系统的修炼和资源；第三，关于教团的情报，我会尽量共享给你。”
他站起身，走到一个木箱前，翻找片刻，取出一卷澹黄色的兽皮地图，铺在地上。
“这是戈壁西部区域的详细地形图，比我们常用的更精细。”他指着流沙区域的位置，“你看，这片流沙面积很大，但根据古籍记载和巡天司多年的勘探，下面并非全是实心沙层。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可能存在天然的地下空洞或古代河道遗迹。教团选择这里做据点，绝不是偶然。”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如果我们推测的入口在兽骨堆下方，那么可能的内部结构有两种：一是直接向下，利用天然空洞改造；二是向西北方向延伸，连接更深处的地脉节点。无论哪种，内部必然机关重重，且充斥着那种邪气。”
叶青儿仔细看着地图，将每一个细节记在心里。
“还有这个。”赵平又从木箱底层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铜制罗盘，表面刻着繁复的符文，中央指针是暗金色的，“这是‘定煞盘’，专门用来探测阴邪煞气的浓度和流向。虽然未必能完全识别教团那种诡异力量，但至少能预警高浓度的邪气区域。你拿着，日后或许有用。”
叶青儿接过罗盘。入手沉甸甸的，指针微微颤动，指向她身上——寂灭灵力虽非邪气，但其“归无”的本质，依然让这罗盘有所反应。
“多谢。”
“不必。”赵平收起地图，“我能帮你的，也就这些了。接下来，说说你的打算——关于提升实力。”
叶青儿思索片刻：“我需要三样东西。”
“说。”
“第一，更高级的淬体功法或资源。我的肉身强度还能进一步提升，这对深入险地至关重要。”
“第二，剑法。巡天司的基础剑法足够扎实，但缺乏杀招和应对诡异手段的变化。我需要能充分发挥寂灭灵力特性的剑诀。”
“第三，关于‘星核’和上古阵法的知识。教团的仪式明显与阵法相关，而星核……我总觉得，它与这一切有某种联系。”
赵平认真听完，点了点头：“淬体资源，前哨站的药房库存有限，但你可以用贡献点向分部兑换，或者去黄沙集的拍卖会碰碰运气。剑法……巡天司藏经阁有更高阶的剑诀，但需要权限和贡献点。至于星核和上古阵法……”
他顿了顿：“这方面，云璎姑娘或许比我知道得更多。她是瑶池遗脉，对上古之秘的了解远胜常人。你既然与她相识，不妨多请教。”
叶青儿记下了。
岩洞外，风声呜咽，如同戈壁永恒的叹息。
赵平重新靠回岩壁，闭上眼睛：“休息吧。子时一过，我们就动身返回。天亮前必须回到前哨站范围。”
叶青儿也闭上了眼。
但她没有睡。
神识沉入丹田，再次捕捉那丝金属共鸣。这一次，她主动将一缕寂灭灵力缠绕上去，如同轻柔的触手，细细感知共鸣传来的方向、距离、甚至……“状态”。
冰冷，但并非死寂。碎片中依然留存着剑魄的灵性，虽然微弱，却坚韧地存在着。它似乎被某种力量压制或封禁着，无法自行脱困，只能发出微弱的呼唤。
更重要的是，叶青儿能感觉到，这块碎片并非单独存在。在更遥远的方向——东南、西北、甚至可能是地下极深处——还有其他的共鸣点，如同星辰般散布着。
行道剑破碎时，碎片散落在了这片二级文明的广袤疆域中。
而她要做的，就是将它们一一找回。
第一个目标，就在三十里外的流沙之下。
在教团据点的旁边。
叶青儿睁开眼睛，眸底深处，一点灰白色的光芒一闪而逝。
她轻轻握住腰间的制式长剑，冰冷的剑柄传来陌生的触感。
快了。
她在心里对那遥远的碎片说。
等我。
等我筑基功成，等我剑法初成，等我……有足够的把握，闯进那龙潭虎穴，把你带回来。
然后，我们一起，去找其他的碎片。
一起，去找哥哥。
岩洞里，照明晶石的光芒渐渐暗澹，调整为适合休息的柔光。
赵平已经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显然是累极了。
叶青儿披着毛毯，靠在岩壁上，望着洞顶的阴影。
脑海中，一幕幕画面闪过：
洪荒村落里，哥哥将野果让给她时的温柔眼神；
兽潮中，那个决然赴死的背影；
她抱着染血布条在雨中呆坐七日，第一次握住锈剑时，灵魂与剑魄共鸣的颤栗；
斩开世界壁垒时，行道剑发出的清越剑鸣；
还有……在时空通道崩碎时，剑身化作万千光点，却依然将最后一股力量裹住她，送她安全抵达此界的守护。
那些光点，如今散落四方。
但没关系。
她会找回来的。
一片，一片，找回来。
然后，用这柄完整的剑，斩开所有挡在寻找哥哥道路上的荆棘。
斩开教团的阴谋。
斩开一切迷雾。
直到，再次听到那声温柔的——
“青儿。”
叶青儿闭上眼睛，嘴角勾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柔软的弧度。
睡意终于袭来。
岩洞外，戈壁的夜空星河璀璨。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拖曳出短暂而明亮的光痕，坠向西北方向——
正是流沙区域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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