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张文韬彻底化身天庭雨师府的“隐形人”。他不再试图去和那些摸鱼的仙官们争辩，也不再急切地推销自己的“科学布雨”构想。他只是默默地待在那个角落，如同一个精密的人形扫描仪，将所见所闻、所阅所感，悉数记录在空白玉简之中。
他绘制了详细的布雨流程节点图，从指令接收、云层调度、风力助推、雷电配合到最终降雨落地，每一个环节都标注了当前的操作方式、负责仙官、常见问题以及预估的时间损耗。结果触目惊心，一个原本可以高效完成的区域性降雨任务，在层层叠叠的低效操作和人为拖延下，平均耗时远超计划数倍，误差率更是高得离谱。
他还记录了大量仙官怠工的实证：风伯在计划降雨时段打盹，导致云层移动滞后；电母因为“今日妆容不配雷电属性”而拒绝配合放电；云层储备科的仙官因沉迷品评“云朵艺术”而发错了云种，导致一场本该是“甘霖”的雨带上了轻微的酸性……
这些资料，被他分门别类，整理得条理清晰，证据确凿。他相信，只要将这些摆在任何一个稍有责任心和管理意识的上官面前，都足以引发一场地震。
而他认为，太白金星作为直属领导，理应看到这些。
这一日，张文韬觉得资料收集得差不多了，他再次敲响了太白金星办公室的门。
“进来。”太白金星的声音依旧温和。
张文韬推门而入，将手中那枚记录了海量问题和优化方案的玉简，恭敬地放在太白金星的茶海上。
“仙长，这是我这几日观察记录的雨师府布雨流程现状及一些问题分析，还有关于提升效率的一些初步构想，请您过目。”
太白金星放下手中的茶壶，目光在那枚看似普通的玉简上停留了一瞬，却没有立刻拿起。他脸上挂着惯常的、仿佛永远不会消失的和蔼笑容，示意张文韬坐下。
“小张啊，辛苦，辛苦了。”他慢条斯理地重新斟了一杯茶，推到张文韬面前，“年轻人有干劲，肯钻研，是好事。老夫看了你这几日的行事，沉稳了不少，不像刚来时那般毛躁了，很好，很好。”
他先是一通看似肯定的夸奖，却绝口不提玉简的内容。
张文韬耐着性子，提醒道：“仙长，玉简中记录的问题颇为严重，尤其是东海区域降雨延误的后续影响，下界似乎已有怨言上传……”
“哦？有这事？”太白金星微微挑眉，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又恢复淡然，“唉，下界生灵，祈雨之心迫切，可以理解。偶有延误，也在所难免嘛。天地运行，岂能尽如人意？总有些意外因素，非人力所能及。”
他轻飘飘一句话，就将可能存在的严重失职，归结于“意外因素”。
“仙长，并非完全是意外。”张文韬指向玉简中他特意标红的部分，“根据记录，超过七成的延误是由于当值仙官的主观怠工或操作不规范导致。比如风伯……”
“哎——”太白金星拖长了音调，打断了张文韬的话，脸上露出一种“你还年轻，不懂事”的包容笑容，“风伯乃是上古正神，资历深厚，虽偶有……嗯，小憩，但其掌控风之大道，乃是我雨师府不可或缺的栋梁。些许小节，无伤大雅，无伤大雅。”
“还有电母娘娘，”张文韬试图换一个例子，“她时常因为个人情绪影响工作，导致雷电配合失当……”
“电母娘娘性情率真，乃真性情也。”太白金星捋着胡须，笑眯眯地说，“况且，雷电之威，刚猛无俦，稍有不慎，易生祸端。娘娘谨慎些，也是为三界安危着想。慢一些，稳一些，总好过出差错嘛。”
张文韬深吸一口气，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指向玉简中关于云层储备科管理混乱、资源浪费严重的部分。
太白金星依旧笑容可掬：“云层储备，看似简单，实则内蕴乾坤。各类云彩，性情各异，需以仙力温养，方能用于布雨。那些同僚看似闲散，实则是以自身仙韵沟通云灵，此乃水磨工夫，急不得的。你说浪费？嗯……或许有些许损耗，但还在可控范围之内，历年决算，并无太大出入。”
每一个具体的问题，都被太白金星用“资历”、“性情”、“传统”、“难免”、“可控”等词语巧妙地化解、淡化、乃至扭曲成了优点或无奈。
张文韬终于明白，这位领导不是看不到问题，而是根本不想解决问题。他追求的不是效率和精准，而是表面的和谐与稳定，是不得罪任何一方的“平衡”。在他手下，只要不出惊天动地的大乱子，些许效率低下、些许资源浪费、些许下界怨言，都是可以“理解和包容”的。
“仙长，”张文韬压下心中的失望和一丝怒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那么关于我提出的，尝试引入新方法，进行小范围布雨效率优化试验的请求……”
“这个嘛……”太白金星端起茶杯，吹了吹并不存在的热气，沉吟道，“小张啊，你的想法很有创意，老夫也很欣赏。不过，改革之事，关乎体制，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不慎啊。”
他放下茶杯，开始掰着手指头数：“你看，首先，你这新方法，是否真的有效？需要验证吧？验证就需要资源，需要配合。调动云层、协调雷电，都需要各司仙官支持。万一试验失败，影响了正常布雨，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其次，就算有效，是否适合全面推广？老仙官们习惯了传统仙法，让他们改变，需要时间，需要过程。强行推行，容易引发抵触情绪，不利于府内团结。”
“再者，天庭各部，皆有法度。你这‘科学布雨’，听起来就与现行《天条·气象卷》颇有出入。是否需要先请示玉帝，修改天条？这流程可就长了……”
他一条一条，说得头头是道，看似面面俱到，考虑周全，实则核心只有一个字——拖。
总结下来就是：想法很好，下次别提了。老实待着，别惹麻烦。
张文韬看着太白金星那张永远笑呵呵、仿佛对谁都一团和气的脸，心中一片冰凉。他之前还抱有一丝幻想，以为这位领导至少是愿意做些实事的，只是需要证据和说服。现在看来，他错了。太白金星不是催化剂，而是最有效的缓冲剂和灭火器，专门用来扑灭像他这样不安分的“小火苗”。
“所以，仙长的意思是？”张文韬最后确认道。
“呵呵，年轻人，莫要心急。”太白金星笑容可掬，“你的报告，老夫会仔细研读。你的想法，老夫也记在心里了。且安心工作，多与同僚交流，加深了解。时机成熟时，老夫自会向上反映。”
他拿起那枚玉简，随手放在茶海旁边那堆显然许久未动的卷宗之上，然后重新端起了自己的茶杯，送客之意，不言而喻。
时机成熟？只怕等到海枯石烂，时机也不会成熟。
张文韬站起身，没有再说什么，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和稀泥”氛围。张文韬站在回廊下，看着雨师府内依旧是一片祥和（或者说死气沉沉）的景象，仙官们喝茶的喝茶，聊天的聊天，摸鱼的摸鱼。
指望太白金星推动改革，是不可能的了。这位领导，只会用他那套圆滑的处世哲学，将任何变革的萌芽扼杀在摇篮里，维持着这潭死水表面的平静。
那么，剩下的路只有一条——绕过他，或者，逼他不得不动。
张文韬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他不能等，也不想等。下界等待风调雨顺的生灵不会等，他内心那股想要打破这陈腐秩序的冲动也不会等。
太白金星指望不上，他就自己来。
他需要找到一个契机，一个无法被忽视、无法被“和稀泥”糊弄过去的契机，一个能够让他绕过层层阻碍，直接展示“科学布雨”威力的机会。
他抬头，望向府邸深处，那里是水镜云图核心所在的方向。或许，他该更主动地去接触那些最基础、也最容易被忽略的“数据”和“指令”。
就在他暗自筹划之时，一个略带急促的脚步声从回廊另一端传来。只见之前那个给他“忠告”的年轻仙吏，此刻脸上带着一丝罕见的慌乱，正快步朝着太白金星的办公室走去，手里还拿着一份闪烁着红光（通常代表紧急或预警）的玉符。
似乎，有什么不在计划内的“意外”，发生了。
张文韬心中一动，悄然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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