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临窗的角落，光线有些昏暗。
程三捧着粗陶茶杯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茶水溅出几滴落在洗得发白的旧裤子上，他也浑然不觉。
他用力咽了口唾沫，仿佛要压下喉咙里那股陈腐的阴冷气息，
这才开口，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两位仙姑……我，我叫程三，就是个……卖苦力的赶脚汉。
以前啊，专给人扛大包、运重货，肩膀都磨平了，
赚的那几个铜板，也就勉强填饱肚子……”
他苦笑了一下，眼神浑浊，透着底层挣扎的疲惫，
“眼看就三十了，家徒四壁，别说娶媳妇，连做梦都不敢想。
可就在上个月，我……我遇上了个姓韩的老板。”
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混杂着当时的狂喜和事后的恐惧。
“那韩老板，穿绸裹缎的，看着就富贵。
他找上我，说是有一件要紧的货物，要送到邻省一个偏远的县城去。
工钱给得……给得特别厚！”
程三伸出两根手指，又觉得不够，比划了一个“十”，
“足足一百块现大洋！仙姑您说，一百块大洋啊！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堆在一起！
有了这钱，我就能买个小屋，支个摊子，说不定……说不定真能讨房媳妇……”
他沉浸在当时的憧憬里片刻，
随即脸色迅速灰败下去，声音也低了下来，
带着后怕的颤抖：“可那货物……太怪了。”
“长长的，用厚实的油布裹了里三层外三层，扎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看着不算特别巨大，可一上肩……
好家伙！死沉死沉的！
少说也有一百多斤！
而且……软塌塌的，不像木头石头，倒像是……像是……”
他猛地刹住话头，眼神惊恐地瞟了芸姑和林修清一眼，不敢再说下去。
“背着这么个玩意儿，要走二十多天的山路！我肩膀当时就受不了了。”
程三揉着自己厚实的肩胛骨，
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份诡异的重量和触感，
“我就跟韩老板说：‘韩老板，这玩意儿太沉了，背着走要累死人！为啥不雇辆车推着走？又快又省力。’”
他模仿着韩老板当时的语气和表情，
那张憨厚的脸上努力挤出几分严厉和不容置疑：
“韩老板一听，眉毛立马就竖起来了，脸板得像块铁！‘不行！只能背着走！推不得！’
他一口就给我回绝了，那眼神……冷冰冰的，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程三喘了口气，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让他两难的境地：
“我实在吃不消，就求他：‘韩老板，那……那我少要点工钱，您再雇个人搭把手吧？
两个人轮换着背，总归轻松些。’”
“可他还是摇头，斩钉截铁：‘不行！只能你一个人背！’”
韩老板的语气异常坚决，但紧接着，他又放缓了调子，
带着一种奇异的宽容，
“‘不过嘛……你累了，随时可以歇脚。只是有一条——’”
程三说到这里，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眼中充满了当时那种巨大的荒谬感和不解：
“他盯着我，一字一顿地说：‘休息的时候，你得搂着这货物睡。’”
“搂……搂着睡？”
程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
随即又压低下去，像是在复述一个天大的秘密，
“我当时就傻了！仙姑您听听！这……这是什么怪规矩？
背了一路还不够，还得搂着睡？
我长这么大，连媳妇都没搂过呢！”
他似乎察觉到自己失言，脸上一窘，
飞快地看了一眼旁边气质清冷的林修清，
见她神色如常，并无鄙夷，才稍稍松了口气，继续道：
“那韩老板见我像看疯子一样看他，倒是一脸淡定，
好像这要求再平常不过了。
他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发怵！
总觉得这货物……邪门得很！”
随着程三讲述的惟妙惟肖。
芸姑和林修清二人也似乎身临其境。
巨大的金钱诱惑最终战胜了内心的恐惧和疑虑。
韩老板似乎看穿了他的动摇，
爽快地掏出两枚沉甸甸、亮晃晃的现大洋，
“啪”地拍在他粗糙的手心里。
“摸着那冰凉又实在的大洋，”
程三眼神有些恍惚，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一刻的狂喜，
“我……我这心里头啊，就像烧起了一团火！一百块大洋啊！
拼了！搂着睡就搂着睡！还能是吃人的老虎不成？”
有了大洋打气，程三感觉浑身又充满了力气。
他咬紧牙关，重新将那沉重的、软塌塌的包裹扛上肩头。
山路崎岖，那诡异的重量压得他腰都快断了，
油布包裹里透出的、若有若无的冰凉感，
隔着几层布料，丝丝缕缕地渗入他的后背，
激起一层层鸡皮疙瘩。
软塌塌的触感随着步伐微微晃动，
总让他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背的不是死物，
而是……一个人？一个昏迷不醒、毫无生气的人？
这个念头让他打了个寒颤，赶紧甩甩头，只当是自己累昏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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