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内，药香与炭火气混合，氤氲出一种与外间肃杀截然不同的、近乎脆弱的宁静。云昭在巫咸的救治和谢凛的悉心照料下，昏沉地睡了一日一夜，再次醒来时，感觉身体里那股蚀骨的虚弱感似乎退去了一些，虽然依旧无力，但至少意识清明，不再被噩梦纠缠。
她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谢凛靠在榻边椅子里小憩的侧影。他依旧穿着那身墨色劲装，头微微后仰，下巴上冒出的胡茬更显浓密，眼下是浓得化不开的青黑，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紧锁着，仿佛承载着千钧重担。
云昭的心微微抽紧。她轻轻动了动，想伸手替他抚平眉间的褶皱，却发现自己连抬起手臂都异常艰难，只得作罢。目光落在他随意搭在膝上的手，指关节处有新鲜的擦伤和淤青，显然是近日操劳所致。
似乎是感应到她的注视，谢凛猛地惊醒，霍然睁眼，眼中瞬间闪过鹰隼般的锐利和警惕，直到目光聚焦在她脸上，才迅速化为带着疲惫的温柔。
“醒了？感觉如何？”他立刻俯身靠近，声音沙哑，带着未散尽的睡意，伸手自然地探向她的额头。
微凉的指尖触上皮肤，带来一丝舒适的凉意。云昭轻轻“嗯”了一声：“好多了。”她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忍不住问，“你……一直没好好休息？”
谢凛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轻松的笑：“军务繁杂，不打紧。”他避重就轻，转身去端一直温着的参汤，“饿了吧？先喝点汤。”
他细心地将她扶起些许，靠在自己怀里，一勺一勺地喂她喝汤。动作依旧有些笨拙，却无比专注耐心。云昭顺从地喝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近在咫尺的脖颈侧方——那里，衣领遮掩下，似乎有一道若隐若现的、细小的黑线，如同蛛丝般蜿蜒没入衣内。
是错觉吗？还是……沾了灰尘？她心中掠过一丝细微的不安。
喝完汤，谢凛扶她重新躺好，为她掖紧被角。“你再睡会儿，我出去处理些军务，晚些再来看你。”他起身，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云昭点了点头，目送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帐帘后。帐内恢复了安静，只有角落里巫咸如同入定般的身影，和他身上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冰冷气息。
她闭上眼，尝试运转体内气息。心口那冰冷的滞涩感依旧盘踞，但与之前死气沉沉的感觉不同，似乎多了一丝微弱的、奇异的活力，仿佛冰层下有了细微的流水。是涅盘草的药力？还是巫咸救治的结果？她不确定。她只能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丝微弱的气息，在枯竭的经脉中缓缓流动，每前进一寸，都伴随着针扎般的刺痛和极大的消耗，但她坚持着。她必须尽快恢复一点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帐外隐约传来一阵压抑的争吵声，虽然很快平息，但其中一道属于谢凛的、带着难以抑制怒火的低吼，却清晰地穿透帐帘，钻入云昭耳中。
“……再有下次，军法处置，绝不姑息！”
那声音里的暴戾和决绝，让云昭的心猛地一沉。这不像她记忆中那个即使盛怒也保持着冷静克制的谢凛。是因为军情紧急压力太大？还是……？
她想起他颈侧那道诡异的黑线，想起巫咸那句“你身上诅咒，亦有波动”的警告，一股寒意悄然爬上脊背。
傍晚时分，谢凛再次回到帐中。他已换了一身干净的常服，洗去了风尘，胡茬也修剪过，努力想在她面前显得从容一些。但他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焦躁和偶尔闪过的一丝猩红，却瞒不过云昭敏锐的感知。
他坐在榻边，握着她的手，说着一些前线狄寇暂退、军心稳定的消息，语气尽量轻松。然而，他指尖无意识加重的力道，以及说话间歇那短暂的、放空般的失神，都让云昭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
“你的伤……还好吗？”云昭轻声打断他，目光落在他昨日崩裂、如今已重新包扎过的手臂上。
谢凛怔了一下，随即不在意地笑了笑：“小伤，早没事了。”他顿了顿，看着她，眼神温柔下来，“别担心我，你好好养伤才是正经。”
云昭垂下眼帘，没有再多问。她知道自己现在什么也做不了，过多的追问只会增加他的负担。她只能更紧地回握住他的手，试图通过掌心相贴的温度，传递一丝微不足道的安慰。
谢凛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心意，紧绷的下颌线条柔和了些许。他陪她用了简单的晚膳，又看着她服下汤药，直到她再次泛起困意，才轻轻放下帐帘，悄声离去。
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云昭却久久无法入睡。她睁着眼，望着帐顶晃动的阴影，心口那冰冷的滞涩感，仿佛随着帐外呼啸的寒风，一下下地搏动。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一场比刀剑更凶险的风暴，正在谢凛体内积聚。而她，必须尽快好起来。否则……她不敢再想下去。
夜色渐深，军营沉寂。帅帐内，油灯的光芒将云昭苍白的脸映照得如同易碎的瓷器。而远在京城的深宫之中，有人正对着一面水镜，看着镜中谢凛偶尔流露出的焦躁神色，嘴角勾起了一抹阴冷而得意的弧度。
“发作吧……尽情地发作吧……等你彻底沦为只知杀戮的怪物，我看还有谁能护得住你那心尖上的人！”
冰冷的低语，在华丽的宫殿中回荡，如同毒蛇吐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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