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检察院，侯亮平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奋笔疾书。
他将今天搜查山水庄园的发现，以及高小琴出逃香港的情况，详细地写成了一份紧急报告。在报告中，他着重强调了山水集团与赵瑞龙、刘新建等人勾结，侵吞国有资产的犯罪事实，并附上了几份关键证据的复印件。
当然，他也没忘了加上自己的“分析”和“推测”。
他在报告的结尾处，用十分隐晦但指向性明确的语言写道：“……高小琴在此关键时刻突然离境，行迹可疑，不排除畏罪潜逃的可能。其故意遗留指向赵瑞龙等人的犯罪证据，而自身及山水集团与省内部分高级政法干部（暗指祁同伟和高育良）的关系却在证据链中完全缺失，此举或有‘弃车保帅’、‘转移视线’之嫌。建议省委立刻协调相关部门，对高小琴进行海外追逃，并对相关干部进行进一步调查……”
写完之后，他反复读了几遍，觉得自己的措辞已经足够“艺术”，既点出了问题，又没有留下任何把柄。
他相信，沙瑞金书记看到这份报告，一定会明白他的意思，一定会对祁同伟产生警惕。
“祁同伟，我看你这次怎么解释！”侯亮平冷笑着，将报告装进一个牛皮纸袋，亲自密封好。
他没有通过正常的渠道上报，而是直接驱车前往省委大院。
他要亲手将这份报告，交到沙瑞金书记手上。
然而，现实再一次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在省委书记办公室外，他被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年轻人拦住了。
“您好，是侯亮平副组长吧？我叫白景文，是沙书记的秘书。”白景文的笑容很客气，但眼神里却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白秘书，你好。”侯亮p亮平点了点头，“我有紧急情况，需要立刻向沙书记汇报。”
说着，他就要往里走。
白景文却不着痕迹地横跨一步，挡在了他面前。
“侯副组长，真不巧，沙书记正在和几位省领导谈工作，可能暂时没时间见您。”白景文的语气依旧客气。
“是很紧急的事情！”侯亮平加重了语气，晃了晃手里的牛皮纸袋，“关系到丁义珍案的重大突破，还有嫌疑人潜逃！”
他以为抛出这个重磅消息，对方一定会立刻进去通报。
没想到，白景文只是推了推眼镜，脸上的笑容不变：“侯副组长，您别急。沙书记之前有过明确指示，关于联合调查组的所有工作，都由组长祁同伟厅长统一协调和汇报。”
侯亮平愣住了。
“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找祁同伟汇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白景文点了点头，说得理所当然，“祁厅长是调查组的组长，您是副组长，按照组织程序，您应该先向祁组长汇报。如果祁组长认为有必要，他会亲自向沙书记汇报的。”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合情合理。
但听在侯亮平的耳朵里，却充满了羞辱。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小学生，跑去跟校长告状，结果被教导主任拦在门口，让他先去找班主任。
而那个班主任，正是他要告状的对象！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白秘书，你可能不了解情况！”侯亮平的脸色沉了下来，“我要汇报的内容，就和祁同伟厅长有关！我怀疑他……”
“侯副组长！”白景文突然打断了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请注意您的言辞。祁厅长是省委任命的调查组组长，是沙书记信任的同志。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任何捕风捉影的猜测，都是不负责任的。”
他看着侯亮平，一字一句地说道：“沙书记的原则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既然把调查组交给了祁厅长，就充分信任祁厅长的能力和党性。”
侯亮平彻底僵住了。
白景文的话，就像一堵无形的墙，狠狠地将他撞了回来。
他明白了。
这不是白景文的意思，这根本就是沙瑞金的意思！
沙瑞金这是在敲打他，告诉他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不要越级，更不要在背后搞小动作！
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和屈辱感，瞬间淹没了侯亮平。
他堂堂最高检反贪总局的侦查处处长，钟家的女婿，来到这汉东，居然被一个省委书记的秘书教训！
他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当众扇了无数个耳光。
他死死地攥着手里的报告，那份他自以为能给祁同伟致命一击的报告，此刻看起来就像一个笑话。
“好……我明白了。”侯亮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知道，今天这扇门，他是进不去了。
他转身，失魂落魄地往外走。
白景文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平静无波，然后转身轻轻地走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沙瑞金正站在窗边，手里拿着一个紫砂壶，悠闲地浇着窗台上的兰花。
“书记，他走了。”白景文低声说道。
“嗯。”沙瑞金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这个侯亮平，还是太年轻，沉不住气啊。一点小事就想越级汇报，太不懂规矩。”
“他可能也是急于表现自己。”白景文说道。
“表现自己？”沙瑞金冷笑一声，“他是想在我的面前，告祁同伟的状吧？他以为我不知道他和祁同伟之间的那点别扭？小家子气！”
他转过身，看着白景文：“同伟同志把丁义珍抓回来，这是大功一件。这个时候，侯亮平不思配合，反而想在背后捅刀子，这种行为，我很不喜欢。”
“那……书记，高小琴出逃的事？”
“祁同伟刚才已经打电话跟我汇报过了。”沙瑞金的语气很平静，“高小琴跑了，但留下了扳倒赵家的铁证。孰轻孰重，我心里有数。一个高小琴，跑不了。但赵家这颗大树，必须尽快砍倒。祁同伟这步棋，走得不错，有大局观。”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告诉祁同伟，让他放手去查，不要有顾虑。至于侯亮平那边，让他冷静冷静。联合调查组，只能有一个声音，那就是组长的声音。”
“是，我明白了。”白景文点了点头。
而另一边，侯亮平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检察院。
他一进办公室，就把那份报告狠狠地撕成了碎片，扔进了垃圾桶。
他感觉自己被整个汉东的官场给孤立了。
高育良、祁同伟、现在连沙瑞金都……
他们都把他当外人！
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和无力感，在他心中交织。
他不能就这么认输！
汉东的水太深，他一个人，搅不动。
他需要外力，需要一股比沙瑞金、比赵立春更强大的力量，来打破这个僵局！
他想到了一个人。
他的妻子，钟小艾。
中纪委监察室的副主任，背后站着的是整个钟家。
侯亮平拿起电话，深吸一口气，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接通的瞬间，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委屈和疲惫。
“小艾，我……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在汉东，碰壁了。”
他知道，只有钟小艾，才是他最后的王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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