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宸捧着微温的瓦罐，小口啜饮着里面苦涩的草根水，眉头皱成了一个小疙瘩，但终究没有吐出来。热水下肚，驱散了些许寒意，他苍白的脸颊也浮现出一丝红晕。
“奇怪的事？”云宸放下瓦罐，用袖子擦了擦嘴，黑亮的眼珠转了转，努力回想，“嗯……前些天，我偷偷跑去御花园的假山后面玩，听到两个扫洒的宫女姐姐悄悄说话……”
他压低声音，模仿着大人的语气：“一个说：‘听说了吗？柔贵妃娘娘宫里这几天汤药不断，连陛下都亲自去探望了好几次呢。’另一个就说：‘可不是嘛，说是头风的老毛病又犯了，夜里都睡不安稳，脾气大得很，咱们可小心点当差。’”
柔贵妃？正是那个导致原主被废的得宠妃子。忘忧不动声色地听着。
“还有呢？”她轻声引导。
“还有……”云宸歪着头，“好像……太后娘娘最近也不大舒服，免了大家的晨昏定省。我娘……我娘以前是伺候过太后的，她说太后身子骨一向硬朗，很少这样的。”他提到“娘”时，眼神黯淡了一下，似乎勾起了什么伤心事。
太后也抱恙？忘忧微微蹙眉。若是巧合倒也罢了，若有关联……
“还有吗？比如，不是人生病，是别的……让你觉得不一样的事。”忘忧换了个角度问。
云宸咬着手指，想了半天，忽然眼睛一亮：“啊！我想起来了！前几天晚上，我饿得睡不着，趴在墙头看月亮，看到有好几队穿着黑衣服、不是宫里侍卫打扮的人，悄悄往西苑那边去了！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像鬼一样！西苑那边不是一直锁着，说是前朝废园，闹鬼，不让去的吗？”
西苑？黑衣夜行？忘忧的心微微一动。这听起来，可不像是寻常宫闱之事。
“你记得是哪天晚上？大概什么时辰？去了多少人？”她追问，语气依旧平静，但问题却十分具体。
云宸被问得有点懵，掰着手指算了算：“是……是大前天晚上！月亮很圆很亮的时候！人不多，一队……大概七八个？他们走得很快，一下就钻进树林里看不见了。”
大前天夜里，月圆时分，神秘黑衣人前往封锁的西苑。这倒是一条有价值的线索。宫闱深处，往往藏着最见不得光的秘密。
“云宸，”忘忧看着他，“这些事，你还跟别人说过吗？”
云宸连忙把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娘说过，在宫里看到不该看的，听到不该听的，都要烂在肚子里，不然会有杀身之祸的！我……我只告诉了你。”他似乎有些后怕，紧张地看着忘忧，“姐姐，你……你不会说出去吧？”
“不会。”忘忧给了他一个简单的承诺，然后指了指角落里那几株剩下的、蔫黄的车前草，“认识这种草吗？”
云宸凑过去看了看，点点头：“认识，宫墙角有时候会长这个，嬷嬷说这是贱草，没人要的。”
“这叫车前草，”忘忧缓缓道，“有时候，‘贱草’也能救命。你帮我个忙，明天白天，悄悄去你能去的宫墙角、砖缝里，看看还有没有这个，或者类似的、能吃的野菜，比如马齿苋、荠菜，如果有，悄悄摘一些回来。”
她需要食物，更需要药材。这孩子是她目前唯一能有限度利用的“资源”。
云宸似懂非懂，但听到“能吃的”几个字，眼睛亮了亮，用力点头：“好！我知道几个地方，平时没人去的！”
这时，屋外传来隐约的更梆声，已经是二更天了（晚上9点到11点）。云宸吓了一跳，跳起来：“呀！这么晚了！我得回去了！被嬷嬷发现我跑出来就糟了！”
他像只受惊的小兔子，匆匆跑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忘忧一眼，小声说：“姐姐……我明天再来看你。”然后便灵活地拉开门闩，小小的身影一闪，消失在寒冷的夜色里。
破旧的屋子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那堆微弱的火苗还在跳动。忘忧靠在墙上，感觉身体的力气正在一点点流逝。高烧并未退去，刚才与云宸的对话和思考，又消耗了她不少精神。
“主人，这孩子说的……西苑的黑衣人，会和任务说的‘宫廷危机’有关吗？”小光球疑惑地问。
“可能有关，也可能无关。”忘忧闭着眼，感受着额头的滚烫，“但柔贵妃和太后同时抱恙，绝非偶然。尤其是太后……若真的一向硬朗……”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宫里的女人，尤其是高位的女人，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可能牵扯着巨大的风波。
“我们先得活下去，才能弄清真相。”忘忧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她重新拿起那几块破木板，小心地维持着火种。然后，她将云宸喝过的瓦罐重新架在火上，融化积雪。
没有药，她就只能靠这具身体硬抗。但至少，有热水，有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草药，还有一个意外获得的、可能带来信息的小小“盟友”。
长夜漫漫，冷宫孤寂。但这一次，黑暗里似乎透进了一丝微光，不仅仅来自那簇小小的火苗，更来自一个孩子无意中透露的、关于这个王朝深宫的秘密碎片。
她需要尽快好起来。只有拥有行动力，才能走出这间囚笼，去触碰那隐藏在水面之下的、真正的危机。而这一切的前提是，她必须先从这场几乎夺走性命的风寒中，挣扎着活下来。
窗外的风更冷了，呜咽着，像是无数冤魂在哭泣。而揽月阁内，那点如豆的灯火，却顽强地亮着，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某些被既定命运，正在悄然偏离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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