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一潭化不开的浓墨。
长城关内,死寂笼罩。
风雪是这里唯一的声音,呜咽着,像是无数战死沙场的孤魂在低泣。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关外十里,那片连绵不绝的蛮族大营。
篝火如星,将半边天穹都映照得一片昏黄。
粗野的歌声和放肆的大笑声,混杂着烤肉的焦香与劣质马奶酒的酸腐气,肆无忌惮地乘风而来,像一只无形的手,挑衅着关内每一个紧绷的神经。
蛮族正在狂欢。
在他们看来,今日那三百乾人骑兵的冲锋,不过是困兽最后的悲鸣。
虽然折损了一员先锋大将,却更像是为他们的胜利献上的一道血腥开胃菜。
中军王帐内,蛮族统帅,“草原之狼”博日帖赤那,正将一块烤得半生不熟的羊腿塞进嘴里,油脂顺着他虬结的胡须滴落。
“大帅,探子回报,关内的乾人明日要全军出击。”一名独眼将领瓮声瓮气地说道。
博日帖赤那撕下一大块肉,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冷笑,随手将啃得干干净净的羊骨头扔进火里。
“出击?”
“我看是出来送死!”
他抓起青铜酒碗,一饮而尽,然后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四溅。
“传我将令!明日全军列阵,等那群两脚羊一出关,就用我们的铁骑,把他们连人带骨头,全部碾进这冰原的泥土里!”
“遵命!”
博日帖赤那站起身,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狂热。
“再去告诉狼神祭司大人,让他备好血祭大阵。我要用十万乾人的头颅,迎接狼神的荣光降临草原!”
……
长城关,帅帐。
柳京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从未想过,自己那被父亲斥为“不务正业”、被同僚讥为“算盘珠子”的算术天赋,有一天,竟能在一张地图上,掐住二十万大军的咽喉。
这种被认可、被赋予重任的感觉,比他过去二十年里收到的所有赞美加起来,都更让他血脉偾张。
他抬起头,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崇拜。
“将军……您……您是如何知道我……能算清这些的?”
龙晨平静地看着他,烛火在他的瞳孔里跳动,映照出深不见底的幽光。
“我让你执掌司马之职,你以为,只是让你管好我玄甲卫那几百车的粮草吗?”
龙晨的声音很轻,却每一个字都敲在柳京的心坎上。
“一个合格的司马,算的不是米,不是粮,是敌我双方的命。”
“你每日经手的斥候回报、战损简报、军械消耗、甚至是北境的风雪规律……这些在旁人眼中杂乱无章的废纸,在你这种人的眼里,就是一柄比任何刀剑都更锋利的武器。”
“你缺的不是天赋,只是一个敢让你拔出这把武器的人。”
柳京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
他懂了。
彻底懂了。
龙晨从一开始,就看穿了他内心最深处的自卑与渴望。
这位少年将军,不仅武功盖世,智谋近妖,更有一双能洞穿人心的眼睛!
“将军……”
柳京喉头哽咽,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重重地对着龙晨磕了一个响头。
“末将柳京,愿为将军肝脑涂地,死而无憾!”
“起来。”
龙晨没有去扶他,只是淡淡地说道。
“仗还没打,别急着死。你的命,以后会很值钱。”
他将目光转向一旁同样心神巨震的魏战和屠夫。
“计划都清楚了?”
“清楚了!”二人齐声应道,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战栗。
魏战上前一步,眼神凝重:“将军,从后山绝壁攀爬,还要背负火油,九死一生。此等险事,末将愿代将军一行!”
屠夫那张布满横肉的脸上,也露出了罕见的郑重。
“将军是主帅,当坐镇中军。这脏活累活,让俺们去干就成!”
龙晨摇了摇头。
他缓步走到地图前,手指落在了鹰愁涧那致命的悬崖标记上。
“鹰愁涧有蛮王最精锐的三千‘狼崽子’亲卫看守,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寻常士卒,就算能摸进去,也不过是送死。”
“佯攻的动静必须足够大,才能把他们的主力都吸引到正面。”
“而奇袭,必须像一把尖刀,精准,致命,一击得手,没有任何犯错的余地。”
他抬起头,目光依次扫过魏战和屠夫。
“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我。”
“也只能是我。”
那平静的语气里,是绝对的自信,和不容置疑的决断。
魏战和屠夫对视一眼,不再多言,只是重重抱拳。
“遵命!”
……
三日后,黎明。
天色是灰蒙蒙的铅色,风雪比前几日更大了,刮在脸上,像刀子在割。
“吱呀——”
长城关那沉重得仿佛承载了百年风霜的巨大城门,缓缓开启。
都护陈战,身披擦得锃亮的玄铁重甲,手持一柄门板似的阔背长刀,面无表情地立于阵前。
他身后,是近十万名沉默的北境将士。
他们神情肃穆,眼神空洞,许多人的脸上,还带着宿醉的憔悴。
他们抱着必死的决心。
因为龙晨给了他们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你们的家人妻儿,就在关后。你们若不出关,蛮族破城之后,他们便是任人宰割的牛羊。”
“你们若战死,本将会亲自为你们收敛尸骨。你们的家人,从今往后,由我玄甲卫奉养终身!”
陈战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得他肺腑生疼。
他不知道这一去,这十万儿郎,能有几人活着回来。
他看了一眼身边空荡荡的帅位。
龙晨和他的三千玄甲卫,早在两天前的深夜,就如同一滴墨水融入黑夜,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疯子……”
陈战低声骂了一句,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深处,却有一簇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火苗,在悄然燃烧。
他猛地举起手中的阔背长刀,刀锋直指天穹,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悲壮到极致的怒吼。
“北境的儿郎们!”
“你们身后,是爹娘!是婆娘!是娃儿!”
“退后一步,就是家破人亡!”
“随我——”
“——杀!!”
“杀——!!”
十万大军,如同一股压抑到极致后轰然决堤的黑色洪水,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朝着关外那早已严阵以待的蛮族大军,发起了冲锋。
而在距离这片惨烈战场百里之外的鹰愁涧。
后山绝壁。
龙晨正像一只壁虎,仅靠着一柄特制的冰爪,悄无声息地,攀附在近乎九十度垂直的、覆盖着厚厚冰层的悬崖峭壁之上。
他的下方,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缭绕的云雾如同巨兽张开的大口,能吞噬一切。
寒风在这里变成了最恶毒的凶器,每一次呼啸,都像是要将人的魂魄从身体里撕扯出去。
他身后的峭壁上,三百名玄甲卫,用同样的方式,沉默地攀附着。
每一个士兵,都背负着超过五十斤的火油和装备,体力在以惊人的速度流失。
只要稍有不慎,脱手,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但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甚至连粗重的喘息都极力压制。
他们的眼神,比这北境的冰雪,还要冷,还要硬。
龙晨攀在最前方,他回头,看了一眼下方那些在绝境中沉默前行的身影。
这些由囚犯、乞丐、纨绔子弟组成的军队,在一个多月的血火锤炼下,早已脱胎换骨。
他知道,今夜之后,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将长眠于此。
但他别无选择。
要想让凤凰涅盘,必先浴火焚身。
他收回目光,抬头看向峭壁之上,那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蛮族岗哨,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赵千秋,你不是想看我龙晨死在北境吗?
不是想看我这支你眼中的“囚犯军”,被二十万蛮族铁骑撕成碎片吗?
那就好好看着。
看着我,是如何用你眼中的这群“废物”,来撬动整个棋盘的。
“这一把火……”
龙晨在心中默念。
“不仅要烧掉蛮族的二十年国运。”
“更要烧穿,你那张自以为能掌控一切的,虚伪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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