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静！”
“春闱策论，开考！”
随着监考官一声拖着长音的高喝，沉重的贡院大门轰然关闭。
喧嚣被隔绝在外。
数千个号舍内，只剩下磨墨的沙沙声，和无数道急促且压抑的呼吸声。
高台之上。
两名小吏捧着黄绸覆盖的托盘，恭敬上前。
顾玄清面沉如水，王埔嘴角噙着冷笑。
黄绸揭开。
七个朱红大字，如同七把钢刀，狠狠插在所有考生的心口。
——【论仁政与酷法之辩】。
死一般的寂静。
随后，是一阵极力压制的倒吸冷气声。
这哪里是考题？
这分明是一道催命符！
谁不知道冠军侯龙晨在京都是出了名的铁血酷吏？
杀人盈野，手段狠辣。
这题目，就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赞仁政？那是自打嘴巴，承认自己之前做错了。
赞酷法？那是自绝于天下读书人，坐实了“屠夫”的骂名。
不论怎么写，都是死路一条！
“妙……太妙了。”
不远处的号舍里，江南才子林远看着题目，死灰般的眼中闪过一丝病态的狂热。
这是绝杀。
是专门为那个武夫掘好的坟墓！
他忍不住侧头，看向高台最前方那个最显眼的“天字一号”号舍。
那里，龙晨正端坐于案前。
没有愤怒，没有惊慌。
那张清俊的脸上，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
龙晨收回目光，左手轻轻抚过桌案。
狼毫笔，徽州墨，宣纸，红烛。
局，已经布好了。
他抬手，去拿那支看起来做工精良的狼毫笔。
笔尖触纸。
“啪。”
一声极轻微的脆响。
坚韧的笔杆，竟然在受力的瞬间，直接从中断裂！
断口参差，显然早已被人动过手脚。
“脆心笔”。
只要稍一用力写字，必断无疑。
“哎呀！”
一名早已候在附近的书吏，“恰好”路过，脸上堆满了虚假的惊慌。
“侯爷，笔断了？这可是大不吉啊……下官这就给您换一支。”
说着，他又递上一支一模一样的笔。
龙晨接过，在指尖转了一圈。
然后，笑了。
他没有用那支笔，而是借着宽大袖袍的遮挡，手指在断臂的绷带夹层中轻轻一勾。
一支看似普通的竹杆笔，滑入掌心。
这是李清歌准备的“铁骨笔”。
笔杆内衬精钢，折不断，压不弯！
龙晨提笔，饱蘸浓墨。
既然你们想玩，那我就陪你们玩个痛快。
时间流逝。
日头逐渐升高，号舍内的温度也随之攀升。
桌角那根红烛，已经燃烧过半。
一股极其淡薄，混杂在灯油味中的甜腻香气，悄无声息地钻入了龙晨的鼻腔。
是对手为他准备的“神仙倒”！
龙晨正在书写的动作，猛地一顿。
视线开始模糊。
眼前的文字出现了重影，脑袋里像是被人塞进了一把烧红的锯齿，在疯狂拉扯。
剧痛！
眩晕！
就连耳边，也开始出现了嗡嗡的幻听。
高台之上，副主考王埔一直死死盯着这边，见到龙晨停笔扶额，身体摇晃，他眼中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
中招了！
任你武功盖世，在这无色无味的西域奇毒面前，也得变成一滩烂泥！
龙晨死死咬着舌尖，利用那一瞬间的腥甜剧痛，强行换来一丝清明。
他低头，借着假装擦汗的动作。
左手飞快地将一枚朱红色的丹药送入口中。
正是李清歌为他准备的“清心菩提丹”。
丹药入喉，化作一股冰凉的寒流，直冲天灵盖，瞬间将那股燥热与剧痛强行镇压！
眼中的重影消散。
世界重新变得清晰。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距离交卷，只剩下最后半个时辰。
大部分考生早已停笔，面色惨白地检查着试卷。
唯有龙晨，还在写。
但他身边的废纸篓里，却丢弃着几张写废的草稿。
那草稿上用的是考场提供的“假墨”。
此时，在那特殊的药水作用下，草稿上的墨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挥发、变淡。
这一幕，落在有心人眼里，便是信号。
“这……这是怎么回事？”
一名被买通的巡考官，突然发出一声极度夸张的惊呼，指着龙晨的方向，声音颤抖。
“诸位快看！冠军侯的字……怎么没了？！”
这一嗓子，在寂静的贡院里，无异于晴天霹雳。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伸长脖子望去。
只见龙晨案头那张废弃的草稿纸上，原本密密麻麻的字迹，竟然真的变成了一片空白！
“妖法？！”
“什么妖法！这是江湖骗术！”
“那是‘无影墨’！专门用来夹带作弊的！”
议论声轰然炸响。
林远坐在不远处，他看不清龙晨真正的试卷，但他听到了那个信号。
那就是现在！
为了妹妹……对不起了！
林远猛地站起身，双目赤红，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咆哮。
“主考大人！！”
“学生林远，要检举冠军侯龙晨——科场舞弊！！”
轰！
整个贡院彻底炸了！
林远浑身颤抖，手指死死指着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声音悲愤到了极点。
“龙晨身为朝廷命官，不思报国，反以妖术乱我科场！”
“他所用之墨，乃是‘无影墨’！先写下答案，待检查过后，再用药水显形，以此蒙混过关，窃取功名！”
“此等行径，无耻之尤！”
“这是在践踏我大乾的国法！是在羞辱天下所有的读书人！！”
“学生恳请大人，立刻封存试卷，搜查号舍！将此国贼，明正典型！！”
这一番话，字字诛心，句句带血。
副主考王埔霍然起身，一脸“正气凛然”的暴怒。
“放肆！简直无法无天！”
“来人！立刻封锁天字一号号舍！”
“将龙晨拿下！本官要亲自搜身！！”
哗啦啦！
数十名早已准备好的差役，如狼似虎地冲向高台。
那一刻。
在所有人眼里，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冠军侯，已经完了。
人赃并获。
这就是一个身败名裂的死局！
然而。
就在差役即将冲上高台的那一瞬。
一直低着头，仿佛已经“毒发崩溃”的龙晨，缓缓直起了身子。
他没有看那些冲过来的差役。
也没有看一脸狰狞的林远。
他只是平静地搁下笔，吹了吹试卷上未干的墨迹。
然后，抬起头。
目光穿过重重人影，落在了主考官顾玄清的脸上。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刺骨的弧度，仿佛在说：
顾大人，你看。
这满院的魑魅魍魉，终于……都露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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