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一种能吞噬所有声音的寂静，笼罩了整个天坛。
在数万道目光的聚焦下，赵千秋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
他那只藏在宽大朝服下的手，死死攥着袖口，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惨白。
他想开口，想用“祖宗之法”来反驳，想斥责龙晨的僭越。
可当他的目光触及那口黑木箱，看到那一块块承载着鲜活生命的木牌时，他所有的言语，所有的权谋，都被那股从尸山血海中带来的铁血煞气，冲得七零八落。
他身后的整个文官集团，孔德安、钱峰之流，全都死死地低着头。
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广场上那数万道曾经麻木、卑微、甚至不敢与他们对视的目光，此刻都化作了无形的尖针，狠狠扎在他们的脊梁上。
龙晨没有再看那个已经摇摇欲坠的老人。
他转过身，捧着那口黑木箱，重新走回祭台中央，面向龙椅上的景帝。
咚！
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
龙晨的双膝，狠狠砸在冰冷的白玉地面上。
他将那口黑木箱高高举过头顶，动作稳如山岳，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陛下！”
“臣，今日不为自己请功，不为龙家求赏！”
“只为这八百三十六位战死的玄甲英魂，为天下所有被‘贱籍’二字压得喘不过气的万民，请陛下降旨！”
他低下高傲的头颅，额头重重磕在坚硬的白玉地砖上。
“请陛下，废除贱籍！”
“让忠魂得以安息！”
“让生者，有尊严地活！”
话音落下的瞬间。
咚！
萧镇国第一个离席，这个铁打的汉子此刻已是虎目含泪。
他大步走到龙晨身后，没有丝毫犹豫，撩起沉重的甲胄，单膝重重跪地！
这一跪，仿佛战鼓擂响！
“请陛下，废除贱籍！”
咚！咚！咚！
魏战、屠夫、周通……
所有从北境尸山血海中爬回来的将领，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大步上前，在龙晨身后跪成一片！
甲胄碰撞之声连绵不绝，铿锵作响，在空旷的天坛广场上，汇成一股金戈铁马的洪流！
“请陛下，废-除-贱-籍！！”
那吼声，带着宁可赴死也绝不后退的决绝，冲天而起，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
祭台最高处，龙椅上的景帝李世乾，身体在微微颤抖。
不是恐惧，是压抑不住的激动！
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
他早就想废除这个禁锢了无数人才、制造了无数不公的恶法，却始终被以赵千秋为首的门阀世族阻挠。
今天，龙晨用最刚烈、最震撼人心的方式，当着天下万民的面，为他递上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刀！
“好！”
李世乾猛地一拍龙案，霍然起身！
他的声音灌注内力，如洪钟大吕，清晰地传遍了广场的每一个角落！
“好一个‘为国捐躯的忠骨，也分贵贱吗’！”
他的目光如电，扫过下方那些面如死灰的文官，最终落向广场上那数万双期盼又畏惧的眼睛，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
“朕，今日便当着天下万民的面，告诉你们！”
“不分！”
“凡为我大乾流血牺牲者，无论出身，皆是我大乾的英雄！”
“他们的功绩，当与日月同辉，与江山同寿！”
他大步走到龙晨面前，亲自将他扶起，又从那木箱中，郑重地拿起一块木牌，高高举起。
阳光照在木牌上，那用刀刻出的名字，仿佛在燃烧。
“传朕旨意！”
整个广场，瞬间万籁俱寂，连风都停了。
“自今日起，废除大乾‘贱籍’制度！”
“凡我大乾子民，皆为国之根本，以功论赏，以法量刑，再无高低贵贱之分！”
此言一出，广场西侧那片黑压压的平民区域，起了一阵剧烈的骚动。
无数人捂住了嘴，眼珠子瞪得溜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凡北境一战中有功之将士，无论生死，其户籍皆改为‘士籍’，家人三代，免除徭役赋税！”
轰！
人群中，压抑不住的惊呼和哭声，炸成一片。
那个之前在人群中无声哭泣的老妇人，此刻再也撑不住，双腿一软，瘫跪在地，放声大哭。
“着礼部与兵部合议，为北境阵亡将士追封谥号，立碑作传！”
“其事迹，载入史册，传唱天下！”
这最后一道旨意，是给予英雄最后的，也是最高的尊严！
赵千秋的身体剧烈地晃了晃，喉头一甜，一口逆血再也压抑不住，顺着嘴角溢出。
完了。
他赖以钳制寒门、巩固门阀利益的百年根基，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被龙晨，被皇帝，联手一刀斩断！
圣旨颁布完毕。
天坛广场，经历了长达三息的绝对死寂。
仿佛所有人都被这从天而降的浩荡皇恩给砸得失了魂。
三息之后！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撕裂了这片死寂！
这声尖叫，如同点燃了火药桶的引信！
“没了……贱籍没了！！”
“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轰——！！！
压抑了数代人的屈辱、痛苦、绝望，在这一刻化作了最原始的欢呼，从广场的每一个角落炸起，直冲云霄！
无数人笑着，哭着，拥抱着身边的陌生人，状若疯癫。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双腿颤抖着跪倒在地，对着祭台的方向，重重地磕头。
额头撞在青石板上，鲜血淋漓，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一个人跪下，带动了一片。
扑通！
扑通！
如同被风吹过的麦浪，成千上万的百姓，自发地跪了下来，黑压压的一片，场面无比震撼！
他们不懂什么朝堂博弈，不懂什么国本之争。
他们只知道，是那个站在祭台之上，为他们捧着一箱忠骨的冠军侯，用命，为他们挣来了这份可以抬头做人的恩情！
“冠军侯！！”
“冠军侯千岁！！”
不知是谁第一个喊起，随即，那呼喊声汇成了一股比“万岁”更炙热、更纯粹的洪流，直奔龙晨而去！
这一日，天坛之上，万民叩首。
他们拜君王，也拜英雄。
这一刻，龙晨的声望，在万民的叩拜与呼喊中，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而在京都某个阴暗的酒楼阁楼上。
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中的身影，看着天坛方向那股肉眼可见、几乎凝成实质的民心气运，发出一声冰冷的、非人的桀桀怪笑。
“气运登顶，民心所向……多好的祭品啊。”
“英雄……总是要死的。”
那最致命的獠牙，已在阴影中，悄悄对准了英雄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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