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县衙时,天色已彻底暗下,冷雨打在人身上,寒意刺骨。
与其说是县衙,不如说是一处苟延残喘的破落院子。
门前石狮子歪斜,半边脸被青苔覆盖,朱漆大门斑驳得如同老人的脸。
风从门缝里灌进来,发出呜呜的鬼哭。
老仆福伯提着一盏随时会熄灭的油灯,佝偻着身子,颤巍巍地迎出来。
看到苏云一身泥泞、官袍破损得几乎看不出原样的模样,浑浊的老眼一酸,
“大人,您可算回来了……老奴,老奴这就去给您烧水……”
“福伯,不急。”苏云拦住他,声音因长时间的呼喊而沙哑,带着一丝疲惫,眼神却是锐利如初,“先办正事。带我去库房。”
福伯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但在苏云那不容置疑的目光下,最终只得低头应了声“是”,提着那盏灯,在前引路。
穿过杂草比人还高的前院,库房更是破败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坍塌。
锁头早已锈死成一坨铁疙瘩,王猛上前,连刀鞘都懒得用,直接一脚踹在门板上,“哐当”一声巨响,大门应声而开。
油灯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了内部:角落里堆着几个半空的麻袋,上面布满了老鼠啃噬的破洞。
福伯上前抓了一把,摊在苏云面前——那是些颜色发黑、夹杂着大量谷壳、沙砾甚至鼠粪的陈米。
“大人……库房存粮,就……就只剩这些了,不足三石。多是前年、甚至大前年的陈米……”福伯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细不可闻。
苏云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他走到旁边一个上了锁的木箱前,王猛会意,再次用蛮力,“咔嚓”一声,直接劈开了锁头。
箱子里空空荡荡,只有角落里散落着几小块被氧化得发黑的散碎银子,和几串长满铜绿、几乎粘连在一起的铜钱。
“府库官银,”福伯几乎带着哭腔,“清点过了,不足……不足十两。”
不足三石发霉的米,不足十两雪花银。
这就是他,青石县县令,全部的启动资金。
一股无力感攫住了苏云。
前世他经手的项目动辄亿计,如今却要为这区区十两银子发愁。
修堤?以工代赈?
在这串冰冷到残酷的数字面前,全都成了天方夜谭!
空气凝固得让人窒息。
王猛攥紧了拳头,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
福伯更是瘫坐在地,喃喃道:“天亡我青石县啊……天亡我青石县啊……”
突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刺耳的嚣张笑声从衙门外传来。
“苏大人!新任的青天大老爷可在?我等特来拜会,给大人请安!”
只见三人并肩走入县衙前院,为首者是个脑满肠肥的锦袍中年,挺着个油腻的肚子,脸上堆着虚伪的笑意,正是城东钱员外。
他左侧是瘦高个、留着山羊胡、眼神阴鸷的孙老爷,右侧是面色赤红、性子急躁的李老爷。
青石县三大粮商,联袂而至。
钱员外目光贪婪地扫过库房内空荡的景象,嘴角的讥讽一闪而逝,旋即假惺惺地拱手:
“哎呀,苏大人真是勤政爱民,甫一上任便亲临河堤,这等精神,实在是令我等商贾敬佩啊!”
孙老爷阴阳怪气地接话:“是啊,只是这修堤嘛,耗时费力,所费不赀。苏大人新官上任,怕是还不熟悉咱们青石县的……规矩。”
李老爷最是直接,往前一步,哼了一声:
“苏大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县衙去年修缮河堤,还欠着我们三家共计八百两银子的物料尾款。如今眼看汛期又至,这旧账,是不是该结一结了?不然,今年这修堤的物料,可就没人敢送喽!”
逼宫!
这是赤裸裸的、趁你病要你命的趁火打劫!
王猛怒目圆睁,一步踏前,蒲扇般的大手“噌”地按在了刀柄上:“你们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狗东西……”
苏云却抬手,轻轻拦住了他。
他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缓缓走出库房,站在满是泥水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三人。
官袍虽破,泥点虽污,但前世那股在职场里拼杀出来的工程总监气场,却让三个嚣张的员外莫名的气势一窒。
“尾款?”苏云的声音很平静,“钱员外,你不来,本官也要去找你。”
他弯腰,从脚下捡起一块从堤上带回来的、已经半朽的烂木桩,在手里掂了掂,木屑簌簌落下。
“本官方才在堤上,就在想一个问题。”
他死死盯在钱员外那张肥腻的脸上,
“去年那五千两修堤款,究竟修了什么?用的,就是这种遇水即烂的朽木?还是那种一捏就散的沙土?”
他猛地将烂木桩朝三人脚下狠狠砸去,“啪”一声闷响!
烂木桩砸在水洼里,泥水四溅,正好溅在钱员外崭新的缎面靴子上,留下几点污迹。
“五千两银子,就修出那么一道一冲即垮的破堤?!嗯?!”
最后一声厉喝,带着官威和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森然杀气!
钱员外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击打得措手不及,脸色瞬间由红转白。
他们预想过无数种可能,或哭穷、或推诿、或讨价还价,却唯独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文弱的年轻县令不仅没被吓住,反而如此犀利狠辣,一上来就直接掀了桌子!
“苏大人!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血口喷人!账目可是清清楚楚……”
钱员外强自镇定,声音却已发颤。
“账目?”苏云冷笑一声,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本官现在没空查账!但你们三个,给我竖起耳朵听好了——”
他踏前一步,目光扫过三人因恐惧而扭曲的脸:
“若大堤决口,淹死一人,本官第一个掉的或许是乌纱帽!但在这之前,我必以‘贪墨工款、草菅人命’之罪,请王捕头先砍了你们的脑袋祭旗!”
王猛适时地发出低沉的怒吼,腰刀悍然拔出半截,刀光在昏暗的灯火下反射出凛冽的杀意,死死锁定了三人的脖颈!
三大粮商顿时面无人色,腿肚子抖得像筛糠。
他们毫不怀疑,这个眼神冰冷的年轻县令,和这个煞气腾腾的捕头,真的干得出来!
这根本不是个文官,这是个从地狱爬出来的索命阎罗!
“现在,”苏云拂了拂袖子,“给我滚出去。”
“等本官腾出手,再好好跟你们算算,这五千两,到底修了什么!”
三人如蒙大赦,被这股冲天煞气所慑,竟不敢再多言半句,屁滚尿流地转身,其中最嚣张的李老爷脚下一滑,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吃屎,也顾不得爬起来,手脚并用地逃离了县衙。
看着三人狼狈的背影消失在夜雨中,王猛才长舒一口气,将刀收回鞘中,激动得满脸通红:“大人,您……您刚才太威风了!简直是神了!”
福伯却忧心忡忡:“大人,您这是把他们往死里得罪了啊!他们可是掌控着全县的粮脉,以后……”
“不得罪他们,我们现在就得死。”苏云揉了揉眉心,紧绷的神经一松,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王猛,随我再看看这县衙。”
走到前院,苏云突然停下,指着东侧一处明显的坍塌痕迹:“这墙,昨夜雨后就塌了吧?”
王猛和福伯一脸震惊,异口同声:“大人您怎么知道?”
苏云没回答,走到西侧一面看似完好的墙前,用脚踢了踢墙根湿软的泥土,又抬头看了看光秃秃的墙头,没有一点排水的瓦檐。
“和那黄河大堤,一个毛病。”他冷笑一声,“王猛,去找根长长的竹竿,再提几桶水来。”
王猛虽满心不解,但此刻对苏云的命令已是无条件执行,立刻照办。
东西备齐,苏云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用竹竿在西墙墙根划出一道浅沟。
“把水倒进去。”
清水渗入土坯墙的地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王猛脸上又开始露出不耐烦时——
“咔嚓!”
一声清晰的碎裂声,从墙体内部猛地传来!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一道裂缝应声出现,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疯狂蔓延!
“裂了!大人,墙又裂了!”一个衙役失声惊呼,指着墙的手都在发抖。
王猛瞪圆了双眼,看着那面刚刚还完好无损的墙,他对苏云的敬畏,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这哪里是县令,这分明是能预知未来的神人!
“看明白了?”苏云语气平静,“地基早就泡软了,内里早已朽坏。本官说它会塌,它就一定会塌。”
他转身,不再看那面注定要毁灭的墙,目光穿过雨幕,投向角落那几十个落满灰尘、被人遗忘的木箱。
“福伯,那些是什么?”
“回大人,这些是前朝查抄一个商人时留下的‘石炭’,据说从河东路(今山西一带,宋代主要产煤区)运来的。但咱们这的人不会用,嫌它烟大有味,点火费劲,就一直当破烂扔在这了。”
苏云心中猛地一动,大步走上前,一把掀开箱盖,拿起一块乌黑沉甸、在微弱灯光下泛着金属光泽的石头。
指尖传来的冰冷、坚硬的触感,和他脑海中的知识瞬间重合。
是煤!而且是品质相当不错的无烟煤!
这不是石头,这是黑色的黄金!
是工业的血液!是撬动这个落后时代的第一根杠杆!
有了它,就能获得持续、稳定、强大的热能!
烧制出坚固的砖瓦来修筑堤坝,冶炼出锋利的钢铁来打造工具,乃至……创造更多这个时代不敢想象的奇迹!
一股难以言喻的豪情瞬间冲散了之前所有的疲惫与绝望,
他紧紧握着这块黑色的希望,转过身,面对所有聚集过来的、面带菜色却眼神期盼的衙役和随从,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死气沉沉的县衙:
“传我命令,即刻起,在全县散布两条消息!”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第一,新县令苏云,已上奏朝廷,三万石赈灾粮不日即到!”
“第二,县衙将招募民夫,重修黄河大堤!凡参与者,每日管三顿饱饭,结算二十文工钱!”
此言一出,满场死寂,随即是不可置信的哗然。
王猛第一个愣住了,急忙上前:“大人,这……粮从何来?钱从何来?我们府库……”
苏云看着他,声音掷地有声,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疯狂与自信:
“粮食,我去那三家的粮仓里‘借’!”
“钱,就从他们三家的地契里‘拿’!”
他目光扫过每一张震惊、不信、甚至觉得他疯了的脸,立下了足以震动整个青石县的军令状:
“三日之内,若做不到——”
“我苏云,自请挂印,滚出青石县!”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CC读书(m.ccdushu.com)我,顶尖工程师,重塑大宋基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