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终于被西边的山峦彻底吞没。
天色迅速暗了下来,远处的工地已经收工,喧嚣了一整日的机器轰鸣声归于沉寂,只剩下河水仍在不知疲倦地奔流。
按照大宋各州县的惯例,宵禁的鼓声即将敲响,街道将重归黑暗与寂静。
护卫首领已经开始示意手下点燃火把,准备护送“东家”回客栈歇息。
“几位大官人,这就回去歇了?”李老汉抹了把脸,精神头却比白天更足了,“那可不成!来咱们青石县,要是错过了夜里的景致,那算是白来了一半!”
赵祯正沉浸在“阳谋”的震撼中,闻言不禁来了兴趣:“哦?这天都黑了,莫非还有什么去处?”
“有!当然有!”李老汉一拍大腿,指向县城中心的方向,那里,一片柔和而明亮的光晕,正从街巷深处透出,将半边天幕都映照得泛起了鱼肚白。
“走,俺带您几位去逛逛咱们青石县的‘不夜坊’!”
马车再次缓缓启动,朝着那片光明驶去。
越是靠近,那光亮便越是清晰。
当马车拐入一条完全由青砖铺就的宽阔街道时,车内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整条街道,灯火通明。
与京城用火把或红灯笼营造出的那种昏黄、跳跃的光影不同,这里的光,是明亮的,是稳定的,是柔和的。
街道两旁,每隔三五丈,便立着一根漆黑的铁杆,铁杆顶端,一盏造型奇特的油灯正静静地燃烧着。那灯盏外,竟罩着一个透明的罩子,将火苗与晚风完全隔绝。
火焰在其中安然地跳动,散发出远超寻常灯笼的亮度,将整条街道照得如同白昼。
街道上,人流如织,摩肩接踵。
叫卖声、还价声、孩童的嬉闹声、食客的谈笑声,汇成了一首充满活力的交响曲,热闹非凡,却无半分混乱。
“这……这灯……”包拯指着那一排排明亮的玻璃灯罩,嘴唇动了动,却发现自己已经词穷了。
又是玻璃!这在京城能被当做贡品的珍稀之物,在这里,竟被如此奢侈地用来做灯罩,而且是整条街!
李老汉看出了他的震惊,得意地解释道:“这叫‘防风煤油灯’,也是苏大人的点子!那罩子能挡风,里面的灯芯用特制的棉线,烧的是从石头里炼出来的‘煤油’,比寻常的桐油亮堂多了,还省钱!苏大人说了,百姓白天干活累,晚上总得有个消遣的地方。街上黑灯瞎火的,谁敢出门?把灯点亮了,大伙儿才乐意出来逛,这生意,不就活了嘛!”
赵祯没有说话,他只是缓缓走下马车,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感受着这股扑面而来的烟火气。
他想起了汴京。即便是最繁华的御街,入夜之后,除了巡夜的金吾卫,也绝无这般景象。
寻常百姓的坊区,更是早早闭门,陷入一片死寂。
夜,对于大宋的子民而言,意味着黑暗,意味着危险。
可在这里,夜,却是另一场狂欢的开始。
他看到街边的食铺里,刚下工的汉子们正围着小桌,就着一盘炒蛤蜊,大口喝着廉价的米酒,高声谈笑。他看到布庄里,妇人们正举着一匹新到的绸布,在明亮的灯光下仔细地比看着色泽。
他还看到一群半大的孩子,举着糖葫芦,在人群中追逐打闹,丝毫不见对黑夜的恐惧。
“东家,您瞧这个!”护卫首领忽然低声提醒。
赵祯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在一个小小的摊位前,围了不少年轻的姑娘。
摊主正举着一面巴掌大的物事,在向众人展示。
那物事在灯光下,反射出清晰无比的人影。
是镜子!
赵祯的心猛地一跳。
他走上前,只见那摊位上,摆放着十几面大小不一的镜子。
大的有铜盆那么大,小的只有掌心宽。
无一例外,全都光可鉴人,比宫中那些最顶级的铜镜,还要清晰百倍!
“这位客官,来一面?”摊主见他衣着不凡,热情地招呼道,“咱青石县玻璃厂新出的‘银镜’,照得人头发丝都清清楚楚!价格公道,这面小的,只要三百文!”
三百文!
赵祯身后的包拯,眼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一面能照出毛孔的玻璃镜,在汴京,足以让王公贵族一掷千金。
在这里,竟然只卖三百文?
这已经不是贱卖了,这简直是在动摇整个奢侈品行业的根基!
赵祯拿起那面小镜子,看着镜中自己清晰无比的龙颜,心中却是翻江倒海。
这苏云,他到底还藏了多少东西?
“还有这个,还有这个!”李老汉献宝似的,又将他们引到另一个摊位。
这个摊位更奇怪,卖的是一个用两片镜子和纸筒糊起来的古怪玩意儿。
“这叫‘千里镜’,”摊主神神秘秘地介绍道,“对着远处看,能把远处的景物拉到跟前!”
赵祯心中一动,接过那简陋的纸筒,学着摊主的样子,对着街尾的牌坊望去。
下一刻,他瞳孔骤然收缩。
原本模糊的牌坊上的字迹,在视野中瞬间被拉近、放大,变得清晰可辨——“劳动创造美好生活”。
赵祯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他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这东西的用处。若是用于军阵了望,侦查敌情……
他缓缓放下“千里镜”,看向那摊主,声音有些发紧:“此物,也是苏县令所制?”
“那可不!”摊主一脸理所当然,“除了苏大人,谁能想出这等神仙玩意儿!”
赵祯沉默了。他看着这条繁华的不夜长街,看着那些新奇而实用的商品,看着百姓们脸上那发自内心的安乐与满足。
就在这时,一队身穿皂衣的衙役,手持佩刀,排着整齐的队列,从街头不紧不慢地巡过。
他们没有大声呵斥,没有骚扰商贩,只是目光平静地扫视着四周,他们的存在,非但没有让热闹的气氛变得紧张,反而像一颗定心丸,让所有人都感到安心。
“包卿,”赵祯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感慨,“你觉得,此地比之汴京如何?”
包拯张了张嘴,那张黑脸上,满是挣扎。
比汴京如何?
汴京有更宏伟的宫殿,有更奢华的酒楼,有数不尽的达官显贵。
可汴京的夜晚,属于权贵与黑暗。
而这里的夜晚,属于光明,属于每一个努力生活的普通人。
他想说“此地靡费甚巨,恐非长久之计”,可看着那一张张真实的笑脸,这话他说不出口。
他想说“此地奇技淫巧,玩物丧志”,可看着那能用于军国的“千里镜”,这话更像个笑话。
最终,他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臣……不知。”
赵祯笑了。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那片璀璨的灯火,轻声说道:“朕知道了。”
“朕的子民,白天辛苦劳作,晚上,也该有这样一片能让他们安心休憩、放声欢笑的光明。”
他从未像此刻这般,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一个帝王真正的职责,或许并非是开疆拓土,建功立业。
而是为天下万民,点亮一盏,在黑夜里,不会熄灭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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