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像条小心翼翼的巨鲸，悬停在那片星球残骸和蜂巢结构前。舰桥上没人说话，只有仪器运行的嗡嗡声和人们粗重的呼吸声。希望和恐惧拧成了一股绳，勒得人胸口发疼。
“扫描结果。”林启的声音有点干涩。
“蜂巢结构能量稳定，无攻击性武器迹象。附属球形结构内有低功耗生命维持系统，但……生命信号极其微弱，几乎无法探测。”扫描员汇报，“整体结构完好，但看起来……很久没有大规模活动痕迹了。”
一个仍在运作，但似乎已被遗弃的前哨站。
“派‘先锋’小队，登陆侦查。最高警戒，保持通讯畅通。”林启下令。这次他派出了有人驾驶的小型侦查艇，带着一支精干的陆战队和科学家。
“先锋”号侦查艇脱离母舰，缓缓靠近那个最大的球形结构，找到了一个符合“守望者”几何风格的六边形气闸门。令人惊讶的是，当侦查艇靠近时，气闸门竟然无声地滑开了，仿佛一直在等待着访客。
小队成员穿着全封闭防护服，端着武器，谨慎地踏入其中。
内部并非想象中的外星科技殿堂，而是一片……废墟般的寂静。
通道宽阔，但照明昏暗，只有墙壁上那些发着微光的几何纹路提供着光源。许多地方覆盖着厚厚的、不知成分的灰尘。一些门扉扭曲变形，像是被巨大的力量撕扯过。地上偶尔能看到散落的、已经失去光泽的金属碎片，以及一些干涸的、颜色诡异的污渍。
没有尸体，没有战斗的激烈痕迹，只有一种漫长的、被时光侵蚀的荒凉。
他们按照阿夏通过侦查艇传回的结构图，向着能量信号最强的核心区域摸索前进。一路上，他们看到了类似实验室的房间，里面摆放着看不懂的仪器，屏幕漆黑；看到了像是居住舱的地方，陈设简单，空无一人；还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圆形空间，墙壁上布满了蜂巢般的格架，许多格架是空的，少数一些里面存放着类似水晶或金属碑的物体，表面刻满了那种复杂的几何编码。
最终，他们抵达了球形结构的中心——一个布满各种控制台和巨大显示器的环形大厅。这里的灰尘少一些，部分仪器面板还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科学官尝试与其中一个控制台建立连接。令人惊喜的是，系统似乎识别了他们“未被同化”的身份，并没有排斥。大量的数据开始涌入他们携带的解码设备。
但破译出来的内容，却让所有人心头沉重。
【日志条目 #████】
【……【秩序之潮】突破外围防线……【播种者】文明母星已确认沦陷……】
【……执行【火种】协议……分散逃亡……】
【……本前哨站职责：观测、记录、并向后续可能抵达的【未被同化者】传递警告……】
【……警告：【秩序】非生命，非意识，乃【物理规律之癌】……其目标为将宇宙一切熵增进程导向绝对静止……】
【……其对碳基信息聚合体（如人类）采用【信息覆盖】同化模式……对硅基及能量体文明采用【结构重组】……】
【……已观测到十七个智慧文明痕迹被彻底抹除……】
【……抵抗方法……未知……唯一可行策略：规避、远离、保持信息结构独特性……】
【……附：已探明【秩序】高活性区域星图……及数个可能尚存的【低秩序】星域坐标……】
【……愿【随机性】与你们同在……】
日志到此戛然而止。后面似乎还有内容，但数据损坏严重，无法读取。
与此同时，阿夏在“方舟”上，也同步接收并快速解析着这些信息。她结合之前在六边形平台和一路上的发现，得出了更完整的推论：
“这个‘播种者’文明，是一个远比人类古老的星际文明，他们似乎致力于在宇宙中播种生命或知识（这解释了‘守望者’平台的指引行为）。他们也是‘秩序之潮’的受害者，母星被毁，文明四散逃亡。这个前哨站，是他们留下的众多‘警告信标’之一。”
“所谓的‘秩序’，并非我们理解的外星侵略者，而更像是一种……宇宙尺度的疾病，一种倾向于将一切复杂、动态、充满随机性的系统，强行拉回绝对简单、静止、可预测状态的‘物理规律癌变’。它没有意识，没有目的，其行为是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宇宙法则体现。”
“它对不同文明采用不同的‘格式化’手段。对人类，是信息覆盖（像电脑病毒）；对其他形态的文明，可能是物理结构的强行重组。目的只有一个：消除‘混乱’，实现‘绝对秩序’。”
“而抵抗……几乎不可能。‘播种者’文明如此强大，依旧失败了。他们留下的唯一建议是：逃。逃到‘秩序’影响薄弱的地方，尽力保持自身信息结构的‘混乱’和‘独特性’，避免被同化。”
环形大厅里，登陆小队成员面面相觑，都能从对方防护面罩后看到惊骇的眼神。他们找到了答案，但这答案比最坏的想象还要令人绝望。
他们面对的，不是敌人，是命运本身。是宇宙走向热寂过程中，一个加速的、主动的、无法抗拒的“格式化”程序。
“舰长，”科学官的声音透过通讯频道传来，带着一丝颤抖，“我们……找到了一个完整的‘播种者’星图数据库，里面标记了那些‘低秩序’星域坐标。另外，在仓库里，我们发现了一些……可能是他们‘火种’的东西。”
那是一些封装在特殊力场中的、结构极其复杂的晶体和数据核心。
是带着这些宝贵的星图和可能的技术遗产继续逃亡，前往那些渺茫的“低秩序”星域？
还是……
林启看着主屏幕上那颗死寂的星球残骸，看着那个仍在发出微弱光芒的蜂巢前哨站。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方舟”的航程，有了新的，也更加沉重的意义。
他们不仅是在逃避灭亡。
更是在追寻着无数湮灭文明留下的、关于生存的……最后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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