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指挥中心仿佛成了一座被红色浪潮包围的孤岛。
主屏幕上代表感染扩散区域的红色区块，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晕染、扩大。各个监控画面里，枪口喷吐的火舌、爆炸瞬间的强光、以及那轮永不坠落的血月投下的诡异红晖，交织成一幅幅动态的地狱绘卷。
声音采集设备里传来的，早已不再是人类的语言。嘶吼、尖叫、哭泣、啃噬、撞击、以及那仿佛永不停歇的、代表死亡的重机枪点射声……这些声音混杂成一片混沌的背景噪音，持续不断地折磨着每个人的耳膜和神经。
苏浅夏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那些过于惨烈的画面上移开，专注于林征分配给她的几个特定监控区域和数据流。她需要像雷达一样，扫描任何异常的波动，任何可能与前世经验出现偏差的细节。
“三号诱导区压力过大！外围防线报告弹药消耗超过百分之四十！请求支援！”一个沙哑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嘶吼，背景是震耳欲聋的枪声和某种东西不断撞击路障的沉闷巨响。
林征眉头紧锁，快速调出三号区的实时画面。只见探照灯的光柱下，黑压压的感染者如同潮水般涌来，它们踩着同伴破碎的躯体，不知疲倦地冲击着由沙袋、废弃车辆和火力点构成的临时防线。士兵们的脸上沾满了硝烟和不知是谁的血迹，眼神里是压抑到极致的疯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批准支援！调动预备三队，携带重火力，从侧翼迂回，分散压力！命令后勤，不惜一切代价，确保诱导区弹药供给！”林征的声音冷硬如铁，没有丝毫犹豫。每一个决策都关乎生死，他不能有丝毫迟疑。
命令被迅速执行。几分钟后，画面中可以看到一队新的生力军从侧翼杀出，凶猛的火力暂时遏制了感染者的冲击势头。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饮鸩止渴。感染者的数量，仿佛无穷无尽。
“林旅长！”一个负责通讯的女兵突然抬起头，声音带着哭腔，“七号避难所入口……失守了！我们……我们失去了联系！”
指挥中心里瞬间一静。
七号避难所，是利用一个大型地下商场改造的，预计容纳超过五千人！
林征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猛地调出七号避难所入口最后的监控录像。画面晃动得厉害，可以看到厚重的金属闸门被某种巨大的力量从外部撞得变形，然后被硬生生撕开了一个缺口，无数疯狂的身影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入……最后画面在一阵雪花和凄厉的惨叫中变成了黑色。
“入口守卫小队……全员殉职。”女兵哽咽着补充道。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苏浅夏的尾椎骨窜上头顶。她记得那个避难所，前世那里也发生过惨剧，但时间要晚得多。这一世，因为国家的提前介入和疏散，那里聚集的人更多，反而……吸引了更多的感染者？蝴蝶效应开始显现了。
“立刻分析七号避难所失守原因！是结构缺陷还是防御力量不足？其他同类型避难所立刻进行加固评估！”林征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痛心，但他依旧保持着理智，“联系附近机动部队，尝试建立外围封锁线，看能否……接应出幸存者。”
他知道，希望渺茫。
苏浅夏默默调出了七号避难所周边的地图和感染者活动热力图。她看到，失守后，大量的感染者正从那个缺口涌入地下，而更多的则被那里的动静吸引，从四面八方汇聚过去。
“林征，”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林征耳中，“七号避难所下面，连接着城市的主排水管网系统，有几个大型检修通道。如果……如果里面还有人能保持清醒，或许可以尝试从那里撤离。坐标是……”
她报出了几个精确的坐标点。这是前世后期，一些幸存者摸索出的逃生路线。
林征猛地转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但随即又被更大的沉重覆盖。从那种地狱里找到并打通检修通道，还要在遍布感染者的地下管网中穿行……这其中的风险，九死一生。
但他没有更好的选择。
“命令！‘夜鹰’小队，改变原定任务，目标七号避难所地下管网出口，尝试建立接应点！注意，是接应，非必要不强行进入！”他迅速下达了新的指令。这是一支他手下的精锐特种小队。
处理完七号避难所的危机，更大的压力接踵而至。
“报告！城区电网多个节点遭到破坏，部分地区开始断电！”
“报告！西区净水厂失去联系！”
“报告！通讯基站受损，与北部三个避难所联系中断！”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如同不断砸落的巨石，考验着指挥体系的承受极限。资源的消耗速度远超预期，人员的疲惫和心理压力也在急速累积。
苏浅夏看着林征不断下达命令，协调资源，处理一个个突发危机。他的声音已经开始沙哑，眼眶深陷，但脊梁依旧挺得笔直。她注意到，他在下达每一个可能牺牲人员的命令时，指尖都会无意识地蜷缩一下，虽然很快又会松开。
他不是冷血的战争机器。他只是把所有的情绪都死死压在了那身军装之下。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外面的世界依旧枪声不断，嘶吼不绝。指挥中心里，每个人都透支着自己的精力，与时间，与死亡赛跑。
凌晨三点左右，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
负责内部通讯的技术主管脸色难看地走到林征身边，低声汇报：“旅长，我们监测到异常数据流。有人……正在试图利用最高级别的紧急通讯协议，向外发送经过加密的、关于我们物资储备点和兵力部署的信息。信号源……指向物资调配部副处长，王明远的终端。”
果然是他！
林征的眼神瞬间冰冷如刀。在这个所有人都在为生存而挣扎的时刻，内部的蛀虫却想着出卖情报，换取私利？
“锁定他了吗？”林征的声音低得可怕。
“已经锁定位置，他在三号储备库的临时办公室。信号还在发送。”
“通知‘暗刃’小组，立刻实施抓捕！如有抵抗，格杀勿论！”林征没有丝毫犹豫。在这种时候，任何动摇根基的行为，都必须用最严厉的手段清除。
命令被悄无声息地执行。十几分钟后，“暗刃”小组汇报：“目标已控制，终端截获。他正准备将最后一批坐标发送出去。”
一场内部的危机被迅速扼杀在萌芽状态。但这件事，像一根毒刺，扎在了每个人的心里。苏浅夏的警告，再一次被印证。
后半夜，就在疲惫和绝望几乎要将所有人吞噬的时候，一个微弱的好消息，如同风雨中摇曳的烛火，传了回来。
是派往七号避难所的“夜鹰”小队。
“夜鹰报告……我们……我们接到了十七名幸存者！重复，接到十七名幸存者！他们……他们是从检修通道爬出来的……”小队长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大部分是孩子和妇女……有个老师，带着他们……”
指挥中心里，一直压抑的气氛，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的死水，微微荡漾了一下。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主屏幕上那个刚刚被标记为“失守”的七号避难所图标，又看向传回画面的、那几个蜷缩在安全角落、裹着毯子、瑟瑟发抖却依旧活着的小小身影。
十七个。在五千这个数字面前，微不足道。
但在此刻，这十七个生命，却像划破漫长血夜的第一缕微光，虽然微弱，却真实地存在着。
林征一直紧绷的下颌线，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他沉默了几秒，才对着麦克风，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说：
“收到。‘夜鹰’，干得好。带他们去最近的安全点，给予最好的照顾。”
他放下麦克风，转过身，目光扫过指挥中心里每一张疲惫而沾染着希望的脸，最后，落在了苏浅夏身上。
苏浅夏也正看着他。
两人的目光在弥漫着硝烟味和血腥气的数据流中相遇，没有言语，却仿佛交换了千言万语。
这一夜，还很漫长。
但至少，他们守住了这最初的阵地，并且，救下了一些人。
这，就是继续战斗下去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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