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尔羌城的硝烟虽已散尽,但如何真正将这片广袤、民族成分复杂、且刚刚经历剧变的土地,牢固地纳入掌控,成为比军事征服更为严峻的挑战。
沈川深谙“打天下易,坐天下难”之理,尤其是对于这片远离中原核心、胡汉杂处千年之地。
他需要一套高效、忠诚且深谙他理念的行政班底,以及更充足的军事存在,来推行他那套以“汉”为核、军国色彩浓厚的改造计划。
一道道调令从靖北侯府发出,经由安全的驿路,飞向河套与宣府。
周静,这位心思缜密、长于农务情报与情报掌控的干吏,被赋予了在西域推广“新秩序”意识形态的重任。
苏墨经过这近两年磨砺,已经完全褪去了酸儒气息,全身心融入从军书吏身份,精于律法刑名与钱粮审计,是整饬吏治、建立新税赋体系的理想人选。
王文辉,老成持重,熟悉民政治理与屯田安民,负责最繁重的流民安置、田亩分配与基础建设。
这三人,是沈川核心幕僚中,最能在西域理解并贯彻其“汉家至上、军功立国”理念的肱骨。
与此同时,驻防河套的李通,接到了一道明确的军令:率其麾下整个卫所,三千五百名经过严格训练、装备燧发铳与刺刀的新式步兵,即刻移防西域,驻守叶尔羌城及周边要地,专职弹压地方,清剿可能出现的叛乱与不服。
周静等人甫一抵达,便雷厉风行地展开了工作。
王文辉与苏墨负责具体的民政与律法构建,而周静则聚焦于更根本的“人心”工程。
他深知,仅靠刀剑和律令,无法长久。
必须给生活在这里的、尤其是占据人口多数的非汉族群,植入一种新的、以汉文明为绝对核心的等级观念与身份认同。
在沈川的默许甚至鼓励下,周静迅速构建起一套宣传体系。
原先叶尔羌境内的驿站、市集、重要绿节点,被张贴上翻译成突厥文、回鹘文乃至蒙文的告示。
告示内容,不再是简单的政令,而是经过精心编纂的“历史叙事”与“文明宣言”。
它们极力宣扬汉家文明的悠久辉煌、礼乐制度的完备先进、农耕技术的精良高效。
同时,则将西域诸族原先的游牧、绿洲城邦文化,或隐晦或直接地描绘为落后、粗野、未开化。
强调唯有归附汉统,学习汉文汉礼,从事农耕定居,方能摆脱“蛮夷”身份,进入“文明”序列,并有机会通过军功(为汉家征战)或文治(推广汉化)获得提升地位的通道。
这套说辞,与沈川在河套推行的“汉族至上”与“公民兵”社会理念一脉相承,但在西域,面对更复杂的族群,周静的手段更为灵活。
沈川需要一个高效统一的指挥系统来应对未来的局面,西域所有不同信仰文化必须用最直接手段强迫他们转变对自己有利方向。
他许诺了一种“进步”的可能性,尽管这金字塔的阶梯陡峭而漫长。
当然反对的,沈川直接会让他们物理到精神层面彻底消亡。
与此同时,周静麾下的宣讲队开始深入大小绿洲、游牧部落聚集地。
他们不再仅仅是宣读告示,而是用更通俗的语言,讲述汉军神威、王师仁德,以及最重要的一点,号召所有流散在西域的汉人后裔“归宗”。
汉人的凝聚力,才是确保这片土地的秩序完善。
这些措施,效果出乎意料地显着。
西域之地,虽经千年变迁,汉民比例极低(不足百分之五,远低于鞑靼、蒙兀尔、畏兀儿乃至零星渗入的罗斯、突厥人等),但汉人血脉从未断绝。
有汉唐屯田戍卒的后裔,有历代丝绸之路商旅滞留者的子孙,有元时期因各种原因西迁的流民,也有汉初太祖至成祖年强制迁徙西域落地生根的东南后裔……
他们大多散居各地,或务农,或经商,或沦为部族附庸,常受当地豪强欺凌,地位低下,内心普遍存有对故土的模糊向往和对自身处境的悲愤。
周静的宣讲,尤其是沈川“汉家旗帜”的鲜明立场和赫赫军威,仿佛在干涸的河床上投下巨石,瞬间激起了汹涌的暗流。
“汉人当自强”、“归附王师,复我汉家衣冠”、“凭军功取田宅,光耀门楣”……
这些口号,对于那些长期处于边缘、备受压抑的西域汉人而言,不啻于久旱甘霖,点燃了他们心中沉寂已久的族群认同与改变命运的希望之火。
消息如同野火燎原,迅速在西域各地传开。
从哈密绿洲到于阗故地,从龟兹石窟到疏勒城镇,无数得知消息的汉家男丁,无论是拖家带口的小商户,还是为人佃户的农夫,
亦或是某部落中地位低下的工匠,在经历了短暂的观望与犹豫后,纷纷变卖家产,告别客居之地,携妻带子,冒着风沙与盗匪的风险,向着叶尔羌城,向着那面黑底红字的“沈”字大旗汇聚而来。
授祯四年春夏之交,短短数月间,竟有三万余汉人男丁(连带家属,总数超过八万)陆续抵达叶尔羌周边,主动要求归附。
他们之中,固然有渴望安宁的平民,也不乏精于骑射、熟悉地理的边民后裔,甚至还有少数通晓当地语言、了解部族内情的“边缘人”。
面对这意外却意义重大的人口涌入,沈川大喜过望。
这不仅是宝贵的人力资源,更是他推行汉化、建立统治的天然基础与忠诚核心。
他毫不迟疑,下令将这三万男丁中的精壮者,迅速整编,打散后补充进入李通卫所及其他驻防部队,并新建数个以汉人为主的千户所。
他们被授予田地,发放基本农具粮种,同时接受严格的军事训练,迅速融入了沈川的“公民兵”体系。
这些西域汉人,对于改变自身命运的渴望远超河套流民,对沈川的忠诚与拥护也更为狂热,他们将成为沈川经营西域最坚定、也最得力的基础力量。
实力的膨胀与统治的需要,让沈川的视野不再局限于叶尔羌一城。
他摊开西域舆图,目光扫过那些古丝绸之路上熠熠生辉的名字:哈密、柳中、火州、碎叶……
这些地方,不仅是地理要冲、商路枢纽,更是汉唐故土,文化象征。
他提笔濡墨,亲自撰写奏疏,以“西域初定,胡汉混杂,边防空虚,商路待通”为由,恳请朝廷正式增设哈密、柳城、火州、碎叶四个卫所。
奏疏中,他详细陈述了增设四卫对于巩固西部边防、保护商旅、宣扬王化、震慑准噶尔及北方罗斯势力的战略意义,并附上了初步的驻军规模与辖区规划建议。
字里行间,有理有据,一片公忠体国之象。
这份奏疏,再次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燕京。
紫禁城,暖阁。
女帝刘瑶的腹部已高高隆起,行动愈见不便,但她的心神却从未有丝毫放松。
当她展开沈川这份请求增设四卫的奏疏时,那双凤目中的情绪复杂到了极点。
欣喜吗?自然是有的。
沈川在西域打开局面,设立卫所,名义上是在为大汉开疆拓土,将帝国的疆域和影响力实实在在地向西推进,这是任何一位有抱负的君主都乐见的功业。
奏疏中提到的“汉人归附三万丁”,更让她看到了在西域植入华夏根基的可能性。
然而,紧随其后的,是更深、更难以遏制的疑虑与寒意。
增设四卫……这绝非简单的军事布防。
哈密控扼东方门户,柳城、火州深入天山南路腹心,碎叶更是远及葱岭以西!
这四卫若成,几乎将整个塔里木盆地周边及天山南路要地全部纳入沈川的直接军事管辖之下。
他在西域的势力,将不再是孤悬叶尔羌一城,而是一个以点控面、连结成片的庞大军事行政区划!
他究竟想做什么?
真的只是为了大汉守边吗?
还是……在一步步构建一个国中之国?
那套“汉家至上、军功授田”的体系,与朝廷的卫所制已有本质不同,更像是一个独立的、高效运转的战争机器与社会改造工具。
如今他又要新增四卫,扩编军队,吸收汉民……其势已成,其心难测!
刘瑶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奏疏上“碎叶”二字,那个遥远得仿佛只在史书中存在的名字。
沈川的野心,似乎比他奏疏上写的,要大得多。
她抬起头,看向侍立一旁的兵部尚书杨文弱。
杨文弱垂首恭立,感受到女帝的目光,头皮微微发麻。
他何尝看不出沈川此举背后的深意?
但此刻的沈川,携平定西域、逼和准噶尔之威,麾下兵强马壮,更得了西域汉民归心,气势如虹。
朝廷若断然拒绝其增设卫所的“合理”请求,不仅显得刻薄寡恩,更可能激起不可测的变数。
“杨卿,”刘瑶的声音听不出喜怒,“靖北侯所奏增设四卫之事,兵部以为如何?”
杨文弱心中苦笑,面上却一派恭谨:“回陛下,靖北侯所言,确有其理,
西域初附,形势未稳,准噶尔虎视于西,北方罗刹亦传闻窥伺,
增设卫所,屯兵要地,于巩固边防、安定地方、畅通商路,皆有益处。且侯爷已募集归附汉民,兵源亦非无着。”
他顿了顿,话锋悄然一转:“然……自燕京转运粮饷军械至西域,路途遥远,跋涉荒漠,耗费惊人也,
户部此前已有核算,其运输损耗及成本,恐达内地之十七倍有余
如今朝廷各处用度紧张,辽东应对清虏更需倾注资源,这新增四卫的庞大粮饷开销,实难从朝廷正项中支应。”
刘瑶听懂了杨文弱的潜台词:可以批准,以示朝廷信任与支持,但钱粮自理,朝廷不背这个包袱。
这既是现实所迫,朝廷财政确实困难,尤其是长途补给西域成本太高,也是一种隐晦的限制与观望。
你沈川要扩编,可以,但别想完全依赖朝廷输血,你得自己想办法养活这支越来越庞大的军队。
养得起,是你本事;养不起或因此而生乱,那就……
“既如此,”刘瑶缓缓道,做出了决定,“便依兵部所议。准靖北侯所请,增设哈密、柳城、火州、碎叶四卫,归其节制,
一应武职任命、驻防事宜,由其权宜处置,报部备案即可,
然新增卫所官兵粮饷、军械、马匹,概由靖北侯府就地筹措,朝廷酌情予以茶引、盐引等专卖之权,以资协济。”
“陛下圣明!”
杨文弱连忙应道。
这道旨意,看似给了沈川极大的自主权,甚至赋予了部分财权,实则将最沉重的负担甩了回去,并埋下了未来可能的摩擦隐患。
就地筹措?如何筹措?
无非是加大在西域的赋税征收,或经营垄断贸易,这势必与当地势力、甚至与朝廷日后可能派出的理财官员产生矛盾。
旨意很快拟好,用印发出。望着信使离去的背影,刘瑶再次将手覆在腹间,眼神幽深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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