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再次笼罩镇国公府，惊鸿苑内一片寂静，唯有书房一角的灯烛，透过厚厚的窗纸，洒下一点微弱而执拗的光晕。
沈惊鸿并未安寝。她换上了一身便于活动的窄袖便服，长发用一根银簪利落挽起，正伏案疾书。桌案上摊开的，并非女红或诗词，而是一张刚刚绘就的、结构繁复的机关草图，旁边还散落着几张写满了药材名称和特性的笔记。她在凭借前世的记忆，整理一些可用于防身、侦查乃至反击的小巧器械设计，以及一些看似寻常却妙用无穷的药方。
“叩、叩叩——” 窗棂传来三轻两重、富有节奏的敲击声。
沈惊鸿笔尖一顿，眼中锐光一闪而逝。她迅速将图纸和笔记收拢，塞入书案下的暗格，这才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低声道：“进。”
窗户被轻轻推开，一道如同融入夜色般的黑影敏捷地闪入室内，正是昨夜在落霞山见过的冷锋。他依旧戴着那半张青铜獠牙面具，身上带着室外凛冽的寒气，但动作间对沈惊鸿已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恭敬。
“属下冷锋，参见特使。”他抱拳行礼，声音压得极低。
“不必多礼。事情办得如何？”沈惊鸿转身坐回椅中，目光沉静地看向他。
冷锋直起身，从怀中取出一个以火漆密封的薄薄纸卷，双手呈上：“这是京城内外，近三个月所有与太医院官员、各大药铺掌柜、知名游医以及三处地下黑市相关的异常动向简报。时间仓促，目前只查到一些表面线索，更深层的关联需要时间渗透。”
沈惊鸿接过纸卷，并未立即打开，只是放在手边，示意他继续。
“至于特使吩咐的人手，”冷锋继续道，面具后的眼神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按照您的要求，属下通过几个绝对可靠的暗桩，在城外流民聚集处、被抄家官员的遗孤以及一些因江湖恩怨失去依靠的少年中，初步筛选出二十七人。年龄在十二到十七之间，身世都已核实，确系无牵无挂，其中八人有粗浅的武学根基，三人略通文墨，还有两人似乎对机关消息有些天赋。”
效率之高，让沈惊鸿心中微微点头。冷锋此人，果然能力出众，且对她（或者说对“紫玉簪”信物）交代的任务，执行得毫不拖泥带水。
“人在何处？”她问道。
“为免引人注意，暂时安置在京西三十里外的一处废弃山神庙中，由两名信得过的老阁众看管。属下已初步观察过，心性尚可，但野性未驯，需加打磨。”冷锋回答得一板一眼，却将情况汇报得清晰明了。
“做得很好。”沈惊鸿赞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明日亥时，你带我去见他们。”
冷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本以为这位神秘的特使会让他将人直接带来，或者全权交由他训练，没想到她会亲自前往，而且是如此急切。
“特使，城外夜间不太平，且您的身份……”冷锋试图劝阻，倒不是怀疑她的能力，而是出于职责和对“紫玉簪”关联者的保护心态。
“无妨。”沈惊鸿打断他，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仪，“我要的，不是一群只听命于他人的工具，而是真正属于我‘惊鸿卫’的基石。他们的第一面，必须由我亲自见。至于安全，”她抬眼，目光如冷电般扫过冷锋，“不是有你吗？”
冷锋心头一震。那句“真正属于我‘惊鸿卫’的基石”，明确地划清了这条力量的归属，也透露了这位特使庞大的野心。而她最后那句反问，带着一种天然的信任和考验，让他无法再出言反驳，反而激起一股久违的、愿意为之效死的热血。
“是！属下誓死护卫特使安全！”他单膝跪地，沉声应诺。
“起来吧。”沈惊鸿虚扶一下，转而拿起他刚才呈上的纸卷，轻轻拆开火漆，就着烛光快速浏览起来。
纸卷上的信息确实如冷锋所言，多为表面动向：太医院哪位院判近日频繁出入某位亲王府邸；哪家药铺近期大量购入了几味珍稀药材；黑市上出现了少量来源不明的宫禁之物等等。线索纷杂，暂时看不出明确的指向。
但沈惊鸿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其中一条看似不起眼的信息上：“城南‘济世堂’药铺，东家柳明，系镇国公府柳姨娘远房表亲。近两月，柳姨娘身边大丫鬟春桃，曾三次以‘为府中采购寻常伤药’为由至济世堂，每次皆与柳明密谈片刻，所取药材与账单略有出入（账单多为普通药材，实际取走部分含少量‘幻心草’及‘迷榛花’粉末，此二者少量合用有安神之效，过量则可致人精神恍惚，久服成瘾，损伤神智）。”
柳姨娘……济世堂……幻心草……迷榛花！
沈惊鸿的瞳孔骤然收缩！
昨日在柳如芸身上闻到的那丝异常甜腻的檀香，母亲手札中提及“梦萦散”与“离魂草”相克催命……而这“幻心草”和“迷榛花”，虽然并非“梦萦散”的主料，但其药性，尤其是合用后致人精神恍惚、损伤神智的特性，与“梦萦散”的部分症状何其相似！这绝非巧合！
柳如芸果然在暗中动手脚！她通过远亲经营的药铺，偷偷获取这些具有迷幻、损伤神智作用的药物粉末。她想干什么？继续掺入檀香中，潜移默化地影响父亲？还是……目标直指自己这个“体弱多病”、正好需要“安神”的嫡女？！
一股冰冷的怒意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沈惊鸿的心头。好个柳如芸！母亲尸骨未寒，她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对她这个嫡女下手了！而且手段如此阴险隐蔽，若非她重生归来，又有幽冥阁的情报网络，恐怕真要着了她的道！
“冷锋，”沈惊鸿的声音冰寒刺骨，带着一丝压抑的杀意，“重点监视城南济世堂，尤其是东家柳明和进出药铺的、与镇国公府柳姨娘相关的一切人等。他们接触了什么人，采购了哪些药材，尤其是类似‘幻心草’、‘迷榛花’这类特殊药材，一丝一毫都不能放过！必要时，可用非常手段，务必拿到确凿证据！”
冷锋虽然不知具体内情，但从沈惊鸿骤然转变的语气和那凛冽的杀意中，立刻意识到此事关系重大，甚至可能关乎特使自身的安危。他毫不迟疑地领命：“属下明白！这就加派人手，十二个时辰紧盯济世堂！”
“还有，”沈惊鸿补充道，“查一查柳明和济世堂的资金往来，看看除了柳姨娘，是否还有其他人暗中资助或指使。”
她怀疑，柳如芸一个后宅妇人，未必有如此大的胆量和缜密的心思独自谋划这一切，背后可能还有黑手。是否与那“朱砂泪”有关？是否与母亲调查的宫廷秘药有关？这一切，都需要更多的证据来串联。
“是！”冷锋记下。
交代完这些，沈惊鸿心中的危机感更重。敌人的触手比她想象的伸得更长，动作也比她预料的更快。她必须加速，加速组建自己的力量，加速揭开真相！
“明日之约不变，你且先去准备，确保沿途干净，地点安全。”沈惊鸿挥了挥手，示意冷锋可以离开了。
“属下告退。”冷锋不再多言，身形一闪，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窗外夜色。
书房内恢复了寂静。沈惊鸿独自坐在灯下，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烛火在她眼中跳跃，映照出冰冷的光芒。
柳如芸，你既然急着找死，那我就成全你！先从你这条毒蛇开始，我倒要看看，顺着你这条藤，能摸出怎样一个惊天大瓜！
还有那二十七个等待着她去甄选、去打磨的少年……他们将是她斩向敌人、护卫自身的第一把利刃。
惊鸿卫……是时候，展露雏形了！
她吹熄了烛火，书房陷入一片黑暗。唯有那双在暗夜中熠熠生辉的眸子，如同蛰伏的凤凰，在积蓄着力量，等待着黎明前最凌厉的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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