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院的休养间里,药味还没散干净。
柳娘靠着枕头,脸色还是白得吓人。许如梦坐在旁边,拿着梳子,轻轻给她梳着有点干枯的头发。
“柳娘,好些没?”许如梦声音柔柔的,“你安心在这儿养着,格物院少不了你一口饭吃。等身子大好了,想接着上工就上工,想学点别的,院里也能安排。陈四夯那边,有承郎中和卢夫人出面,他绝对不敢再来找你麻烦。”
许如梦看来,柳娘这是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命,经历了那种非人的折磨,总该看清陈四夯是个什么畜生了吧?总该想逃出那个魔窟了吧?她和方知许,连以后怎么帮柳娘立“女户”路子都偷偷琢磨过了。
柳娘接反应,像一桶冰碴子水,照着她头顶浇了下来。
听到“陈四夯”三个字,柳娘身子抖了一下,眼里闪过恐惧。
很快,她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夫人……您和承郎中的大恩大德,柳娘……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她停了停,用尽了全身力气,挤出后面的话,“可是……可是俺……俺还是得回去。”
许如梦梳头的手僵住了,以为自己听岔了:“回……回去?回哪儿?回陈四夯那儿?!”声音太震惊,都变了调。
柳娘不敢看她,手指死死抠着衣角,眼泪无声往下淌:“夫人……您别生气……俺知道您是为俺好。可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陈四夯他……他再不是个东西,也终究是俺男人,是俺的……天啊……”
“天?!”许如梦“腾”地站起来,火气直冲脑门,浑身哆嗦,“他那种畜生也配叫‘天’?!他差点打死你!在你来月事的时候那样糟践你,他根本没拿你当人看!柳娘,你醒醒!那样的‘天’会塌下来把你砸死的!”
柳娘被她吓着了,缩成一团,哭得更凶,话依旧拧着:“俺知道……俺知道他不是好人……可这世道,女人不都这样吗?命不好,摊上个坏男人,除了忍着,还能咋办?离了他,俺一个被休的,能去哪儿?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俺…… 俺爹娘要是知道了,在底下也不能闭眼啊……”
她抬起满是泪的脸,眼里是死灰绝望:“夫人,您命好,不懂俺们这种苦命人的难……这就是俺的命,俺认了。”
“认了?!”许如梦血往头上涌,眼前发黑。
她看着柳娘这副逆来顺受要爬回火坑的样子,想到自己和方知许为她……结果正主儿轻飘飘一句——“认了”。
许如梦直跺脚:“你……你真是要气死我!我们为你做了这么多,你还要回去找那个畜生?!好!好!你走!你现在就走!回去让陈四夯打死你算了!就当我的好心全喂了狗!”
柳娘被她吼得浑身一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挣扎着爬下床,对着许如梦磕了个头,踉踉跄跄,头也不回地冲出了休养间。
许如梦浑跌坐在床沿,看着空荡荡的门口,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滚。
她不是气柳娘,是气这个吃人的世道,气那套压了女人千百年的枷锁——竟然这么沉,沉到让人宁愿回去送死,也不敢往外迈一步。
(方姐姐……)她在意识里无声地哭,(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过了好久,才传来一句压抑到极点的回应:(因为……锁,不在门外,在她们心里。我们……路还长。)
柳娘自己爬回了那个差点打死她的“家”。
许如梦把自己关在房里一整天。她气柳娘太软,更恨那套比铁还硬的“规矩”。
(我们……做错了吗?)许如梦在脑子里问,带着深深的怀疑。
(没错。)方知许的声音响起来,没了之前的怒火,(我们只是……把世道想得太好了。 上面的路堵死,下面的人要醒……需要时间,需要底子。柳娘的选择,这底子有多薄,多脆。)
(那我们还能干什么?就这么看着?)
(不。)方知许道,(柳娘敢回去,根本是因为她离了男人活不了——没钱,没人撑腰,宗族和唾沫星子就能压死她。我们要做的,不是去硬拉那些陷在泥里自己不想出来的人,而是给后面的人,铺一条能走的路。)
晚上,承宇拖着快散架的身子回家。
“承宇,”她给他倒了杯热茶,声音平静,却有力,“柳娘的事,我们尽力了。难过,但不意外。”
承宇叹了口气,握住她微凉的手:“如梦,知许,我……”
“不用自责。”许如梦(方知许)摇摇头,“朝堂的路走不通,劝人自救也难。咱们,可以换个法子。”
承宇顿了顿,声音低沉:“柳娘的血,不能白流。她的‘认命’,是提醒咱们路有多难,也是逼着咱们——必须给以后的‘柳娘’们,蹚出一条不用认命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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