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浓稠如墨，泼洒荒原。
楚无难足尖轻点虚空，身形飘然落地，墨袍拂动，不染尘埃。
其面容依旧平静，眸光深邃却淡漠，仿佛方才信手碾灭一位掌道大能，不过是拂去衣角微尘，微不足道。
天冰皇朝修士此刻皆已赶到，与修罗庭众人一同跪伏于地，头颅深埋，连大气都不敢喘，唯有身躯因极致敬畏而微微颤抖。
远处那些围观修士，更是早已面无人色，噤若寒蝉，不少人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天地间，唯余风声呜咽，卷过血腥弥漫的荒原，更添几分肃杀与苍凉。
然而，在这片绝对的死寂与压抑之中——
一道白影，却如同挣脱了所有束缚的灵蝶，义无反顾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冲动，猛地扑向了那道墨色身影！
“兄长！”
声音清脆，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与巨大的惊喜，骤然划破了凝滞的空气！
是凌云仙！
她甚至未曾看清他是如何降临、如何出手、如何碾灭那位掌道大能。
在她那双熔金般的瞳孔中，倒映出的并非那睥睨诸天的无敌姿态，也非那淡漠如冰的疏离气质。
而是……那深邃眼眸深处，即便隔着秘法冰封、依旧与她识海道基中那观想之影完美契合的无上神韵！
是那墨色袍服上，残留着的、一丝鲜有人能感知的、清冽而独特的气息！
更是血脉深处、圣体本源、乃至那枚辰符印记，同时传来的悸动与共鸣！
是他！
绝不会错！
纵然他此刻的容颜，与记忆中“雪夜”兄长的样貌仅有七八分相似，却更显俊美无俦，深邃如刻，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难以言喻的威严与淡漠。
但那种源自生命本源的吸引，那种道途根基的共振，让她无比确信——
眼前之人，就是予她新生、为她破锁、传她道法、在她最绝望时给予她温暖与依靠的……兄长！
楚无难微微侧首，空洞漠然的眼眸，望向那扑来的白影。
“逆”字秘的反噬强大，情感波动被压制到近乎虚无。
然而，看着那抹熟悉的霜白，感受着那毫无保留扑来的依赖与喜悦，他那冰封的心湖深处，似乎有一丝极细微的涟漪，无声荡开。
他任由那带着清甜气息与微微颤抖的娇躯，结结实实地撞入自己怀中。
凌云仙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身，将脸颊深深埋入他微凉的墨色衣襟，贪婪地呼吸着那令人安心的气息，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兄长……真的是你……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楚无难垂眸，看着怀中那颗微微颤抖的、银白的小脑袋，感受着衣襟处迅速洇开的、温热的湿意。
情感核心虽并无多少波动，但其身体却下意识地抬起手臂，轻轻环住了怀中少女微微颤抖的、纤细单薄的脊背。
动作自然，带着一种习惯性的、不容置疑的保护姿态。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声音平稳无波，却奇异地抚平了凌云仙激动的心绪。
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已是石破天惊！
而落在凌绝仙眼中，更是如同惊雷炸响！
她猩红的重瞳骤然收缩，绝美的脸庞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云仙……她……她方才称呼师兄为……兄长？！
她们……何时如此熟稔？！
看云仙那全然依赖、毫不设防的姿态，绝非初次相见！
再联想到方才云仙所言——“是兄长帮我打破了枷锁”……
她原以为，或许是凌家旁系某位隐世不出的长辈，或是云仙流落在外时认下的义兄……
她说的那个兄长……竟然……竟然指的是师兄？！
是了！
难怪云仙能打破那万古无人可解的荒古圣体诅咒！
难怪那虚空魔龙会如此护卫于她！
难怪师兄说他知晓云仙的线索！
原来……一切竟是如此！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如同海啸般汹涌而来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狂喜与……难以言喻的感激！
原来……师兄早已找到了云仙！
原来他一直在暗中庇护着她！
原来他早已兑现了对自己的承诺！
自己这十数年的寻觅、愧疚、煎熬……师兄竟在无声无息间，已然为之画上了句号！
这份恩情，何其重也！
凌绝仙望着楚无难那淡漠却任由凌云仙依偎的侧影，心中百感交集，酸涩与甜蜜交织，最终化为一片滚烫的暖流，灼烧着她的四肢百骸。
她快步上前，来到楚无难身前，仰起脸，猩红重瞳中水光氤氲，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师兄……谢谢你……谢谢你找到云仙，谢谢你……”
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为最朴素的感谢，却蕴含着无尽的情愫。
楚无难目光微转，落在凌绝仙脸上，对上她那激动得微微发红的眼眶，淡淡道：“我答应过你的事，自会做到。”
语气依旧平淡，却让凌绝仙心中一暖，重重点头。
此时，凌云仙自楚无难怀中微微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凌绝仙，又看看楚无难，似乎想说什么。
然而，当她目光再次触及楚无难那双眼睛时，娇躯却是微微一僵。
那双深邃如星海的眼眸，此刻……竟是如此的……空洞！
并非疲惫，并非冷漠，而是一种……仿佛剥离了所有情感、所有温度、只剩下绝对理智与漠然的……虚无！
如同两口深不见底、映不出丝毫光亮的古井，令人望之心悸。
“兄长！”凌云仙心中一慌，也顾不得姐姐在场，急忙伸出微凉的小手，轻轻抚上楚无难的脸颊，指尖甚至能感受到一丝异常的冰凉。
她声音带着急切与担忧：“你的眼睛……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你……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凌绝仙经她提醒，也是心头一紧，立刻凝神细看。
方才重逢的喜悦与震撼太过强烈，让她一时忽略了楚无难状态的异常。
此刻仔细看去，师兄的气息虽依旧深不可测，但那双眼睛……的确与平日不同！
少了那份洞悉世事的深邃与平日里的温和，多了种令人不安的绝对平静。
她亦上前一步，毫不犹豫地握住楚无难垂在身侧的一只手。
入手处，肌肤温润，却隐隐透着一股内敛的、仿佛能将万物冻结的寒意。
“师兄！”凌绝仙的声音也带上了焦急，“你到底怎么了？可是伤了本源？”
楚无难感受着脸上微凉的指尖触感，与手中传来的另一只手的温热与轻颤。
冰封的神魂深处，那被死死镇压的七魄，仿佛受到了某种源自本能的牵引，剧烈地躁动起来，冲击着那无形的壁垒。
尤其是主管喜、爱、欲的三魄，感应到外界强烈的关切与担忧情绪，竟产生共鸣，使得那冰封的壁垒，悄然裂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
一丝极淡极淡的、近乎错觉的暖意，自那缝隙中悄然渗出，流淌过他被绝对理智占据的心田。
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
他沉默一瞬，反手轻轻回握住凌绝仙的手，另一只手臂则依旧揽着凌云仙的肩背，语气放缓了些许，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冰冷：
“无妨，不必惊慌。”
他目光扫过二女写满担忧的脸庞，继续道：“方才遇到些麻烦，动用了一门秘法，有些许后遗症，镇压了七情，故而显得淡漠些。调息片刻便好。”
言简意赅，却足以解释现状。
凌绝仙闻言，心中顿时了然，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痛惜与后怕！
师兄何等底蕴？
等闲麻烦岂需动用如此代价巨大的秘法？
他口中的“些许麻烦”，恐怕是足以让半圣乃至圣人陨落的惊天杀局！
联想之前那毁天灭地、几乎要撕裂整个遗迹世界的恐怖波动……
那定然是师兄与人交手所致！
而对方……能让师兄被迫动用这等秘法……其实力……
凌绝仙简直不敢细想！
心中又是骄傲，又是心疼，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与有荣焉却又倍感无力的复杂情绪。
她再也抑制不住，眼圈一红，竟是也向前一步，不管不顾地投入楚无难怀中，双臂紧紧环住他另一侧腰身，将脸埋在他肩头，声音闷闷的，带着哽咽：“师兄……你总是这样……什么都自己扛……”
温香软玉再次满怀。
楚无难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顿。
怀中，一边是白发金瞳、清冷脆弱却对他全心依赖的云仙；
另一边是银发红瞳、妖冶强势此刻却流露出担心与柔弱的绝仙。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与温度，透过微凉的墨袍传来，交织在一起，冲击着他被秘法冰封的感官。
七魄的躁动愈发明显……
他沉默着，双臂微微收紧，将怀中二人更紧地拥住。
动作依旧带着一丝秘法影响下的僵硬与迟缓，却并无迟疑。
他就这般静静地站着，任由她们依偎，汲取着这份温暖与安心。
风铃儿与莫冰灵此时正悄然静立于数丈之外。
风铃儿眼中满是关切与了然，乖巧等候。
莫冰灵看着相拥的三人，尤其是楚无难左右怀抱的场景。
她艳丽的俏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羡慕与黯然，贝齿轻轻咬了下红唇，却终究不敢造次，只是痴痴地望着楚无难的侧影。
良久。
楚无难轻轻拍了拍二女的背脊。
“好了。”他的声音较之前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温和，“一些琐事，待此间事了，再细说不迟。”
凌云仙与凌绝仙这才有些不舍地自他怀中抬起头，皆是眼眶微红，却已不复之前的惊慌，多了几分安心与依赖。
楚无难目光转向风铃儿与莫冰灵，微微颔首。
二女会意，立刻上前。
风铃儿乖巧地站到凌云仙身侧，莫冰灵则温顺地立于凌绝仙一旁。
楚无难示意四女稍退至一旁。
天冰皇朝众长老与修罗庭修士见状，立刻上前，如同最忠诚的卫士，无声地将四位女子护在中央，煞气相连，戒备森严。
楚无难这才缓缓转身，那双依旧空洞淡漠的眼眸，终于投向了那群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如同待宰羔羊的天古玄宫之人。
目光所及，那些长老与弟子无不浑身剧颤，双腿发软，险些瘫倒在地，连求饶的勇气都已丧失。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面如死灰、眼神空洞的玄星眸身上。
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她脚边那枚跌落在地、色泽惨白、刻满扭曲蠕动的暗红纹路的诡异骨牌之上。
楚无难并未立刻发作，只是静静地望着。
那目光平静无波，却比任何雷霆震怒更令人窒息。
玄星眸在他的注视下，身体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牙齿咯咯作响，连站立都需依靠身旁同门的搀扶，眼中只剩下无尽的恐惧与绝望。
在所有人惊恐的注视下，楚无难缓缓抬起了右手，对着那枚骨牌，虚空轻轻一招。
“嗡……”
那枚惨白骨牌仿佛受到了无形力量的牵引，发出一声细微的嗡鸣，自行漂浮而起，化作一道白光，稳稳地落入楚无难掌心。
骨牌入手，触感冰凉滑腻，其上那些暗红纹路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散发出一股极其不祥、混乱、诱人堕落疯狂的邪恶气息。
更有一股阴冷、晦涩、试图钻入神魂、窥探人心的意念，顺着接触点，悄然向楚无难体内侵蚀而去。
然而，这股意念在触及楚无难的三世神魂时，瞬间如同泥牛入海，消散于无形。
他低头，目光落在骨牌之上，三世神魂之力无声运转，深入剖析着其内蕴含的诡异道则与那股不祥之力的本源。
空洞的眼眸深处，仿佛有亿万符文生灭推演，追溯其源。
周遭死寂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这位深不可测的圣子殿下……
做出最后的裁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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