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十七年,八月初。
龙兴府北三百里,小王村旁边正在修建的官道上。
北风卷着沙砾,抽打在铁石坡裸露的岩层上,发出呜咽般的嘶吼。
三百名民夫佝偻着身子,挥舞着铁镐和錾子,一下下砸向坡道上青黑色的玄武岩。
火星四溅,却只在岩石上留下浅浅的白痕。
这一条数里长的坡道是博镇千户所用火炮炸出来的,但火炮只能开山裂石,硬生生在山体上凿开一条坡道,可坡道上的大块石头还是需要用人工锤子锤打成碎石块。
“砰——”
来自山西的老矿工陈老实,用尽全身力气将铁镐砸下去。
镐头弹起,震得他虎口开裂,鲜血瞬间染红了粗糙的麻绳护手。
他眼前发黑,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粗重地喘息着。
“陈大哥,歇会儿吧!”
旁边的年轻移民小张递过来一个水囊,说道:“这鬼石头太硬了,昨天从辰时砸到酉时,才往前推进了三丈,照这样下去,别说三月,半年都不一定能把这条坡道修好!”
陈老实灌了一口冰凉的开水,望着眼前这条被督饷司认定为“北路咽喉”的坡道,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绝望。
他是被朱高燧颁布施行的“工票制”吸引来的,每天每人三张工票,能换肉换布,想着能给家里娃攒身新衣裳。
但是现在铁石坡的石头太硬了,果然没有取错的名字,真是石头坚硬如铁。
照这样下去,别说攒工票,能不能活着回去都难说。
“咳咳!干不动了,要累死了!”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民夫群中响起,只见十几个瘦弱的汉子捂着胸口慢悠悠坐在了地上,他们嘴唇干裂,脸色蜡黄。
连日的劳累和营养不良,让不少移民患上了虚劳病。
“都起来!磨蹭什么!”
负责监工的督饷司小吏挥舞着鞭子,尖声道喝道:“金郎中有令,今日的进度不够五尺,每人扣一张工票!”
人群中,一个因瘸腿而退役的老兵猛地站起来,怒目圆睁道:“我们豁出命干活,你们连顿饱饭都不给!这工票就是张废纸!老子不干了!”
“对!不干了!”
“回村垦荒去!”
民夫们群情激奋,扔掉工具,场面眼看就要失控。
小吏吓得连连后退,掏出响箭就要发射信号。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山下传来。
烟尘中,督饷郎中金昭伯带着一队亲兵疾驰而至,身后跟着户署派来的“观察员”,即马士捷的心腹主薄刘三。
“何人喧哗?!”
金昭伯翻身下马,看着罢工的民夫,脸色铁青。
退役老兵梗着脖子上前道:“金郎中!这铁石坡根本不是人砸的!我们一天砸坏三十把镐头,才往前推进了三丈!再干下去,人都要累死了!”
金昭伯瞥了眼刘三,见对方正抱着胳膊看热闹,显然是等着看他出丑。
他强压怒火,从袖中掏出账册,攥在手中,冷声道:“朝廷有令,修路乃军国要务!你们拿了工票,就得干活!若敢抗命,以军法从事!”
“军法从事?”
退役老兵惨笑一声道:“金郎中,我以前是当过兵,但现在是民夫,不是兵丁!你要杀便杀,反正都是死!”
眼看双方剑拔弩张,刘三突然开口道:“金郎中,依下官看,这铁石坡确实难修。不如,还是按我家主官说的,先停一停。”
“住口!”
金昭伯厉声打断道:“这是督饷司的事,轮不到你们户署指手画脚!”
他转向亲兵大声道:“给我把带头闹事的拖下去,杖二十!”
“谁敢动!”
民夫们瞬间围上来,手中的铁镐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亲兵们虽然拔刀,但却被数百双血红的眼睛逼得连连后退。
混乱中,一个送信的驿卒从山下狂奔而来,气喘吁吁地喊道:“金郎中!大王御驾亲临!王驾日落时就能到!”
这个消息如同惊雷,瞬间让所有人都僵住了。
金昭伯脸色大变,他没想到朱高燧会亲自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刘三则嘴角微扬,他知道好戏就要开场了。
朱高燧抵达小王村时,已是深夜。
他没有去村寨里,而是直接扎营在铁石坡下的空地上。
中军大帐里,牛油巨烛照亮了舆图上密密麻麻的标记。
康平身为姚广孝与朱高燧的白手套,此时跪在帐内,额头抵地道:“大王,奴婢无能,未能协助少师调和民力与工期,请大王降罪!”
朱高燧摆摆手,目光落在舆图上的铁石坡,道:“这事不能怪你,此地岩层孤三年前就领教过。”
他看向侍立一旁的金昭伯,语气平淡道:“金郎中坚持要三个月打通此路,可有良策?”
金昭伯汗流浃背,嗫嚅道:“臣以为,当增派民夫,以雷霆手段。”
“呵呵,孤的民夫不是牲口,你扣他们工票,他们就敢罢工。你若杀他们,他们就敢站起来反抗。东洲的天下,是靠人一砖一瓦建起来的,不是靠鞭子抽出来的。”
朱高燧冷笑一声道。
他转头看向康平,问道:“孤让工署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康平精神一振,连忙道:“回大王,工署的‘铁牛’已由十九匹挽马拉到了铁石坡附近,就等您下令!”
“好。”
朱高燧豁然站起身,环顾四周道:“明日辰时,让所有人都到铁石坡集合。孤要让他们看看,东洲的路,该怎么修!”
与此同时。
小王村旁边的空地上,二十名工匠正围着一个庞然大物忙碌。
这是一台由钢铁和木材构成的怪物,巨大的铁制滚轮直径达一丈,轮轴连接着复杂的齿轮组,后面是一个冒着黑烟的锅炉,粗壮的烟囱直指夜空。
此乃工署下辖工坊参考八十六号蒸汽机,耗费半年心血依据朱高燧“指导思想”造出的初代蒸汽压路机“拓荒一号”。
“往锅炉里添煤!烧足蒸汽!”
工署主官沈待问亲自掌锤,将最后一根铆钉敲进轴承,郑重道:“天亮之前,必须让它动起来!这是大王给咱们工署的考验!”
工匠们光着膀子,用皮风囊鼓风,炉膛里的火焰舔舐着锅炉,发出“呼呼”的声响。
第二天清晨,铁石坡下边的普通道路上挤满了人。
罢工的民夫、督饷司的官吏、户署派来的“观察员”、闻讯赶来的周边移民,甚至连附近部落的土着首领,都躲在远处的山头上张望。
所有人都想看看,大明东洲赵国之主朱高燧如何解决铁石坡的难题。
金昭伯站在高台上,脸色阴沉。
他不相信朱高燧能变出什么花样,如果连他这位“朝廷能臣”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一个在他眼中偏安海外的藩王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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