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伊深深地蹙着眉,注视着赛文已经深深地嵌进了掌心的指尖,无声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她几乎能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但她又发自内心地期盼,事情不要像自己猜测的那样发展。
——也许这样,对年轻的赛文那份真诚炽热的心意来说,才是温柔的对待。而不是让他如此地痛苦、愧疚……
赛文的眼灯闪烁着碎光,曾经挺拔的身躯仿佛被什么压得支撑不住般晃了晃,干涩的声线继续流淌着,讲述着已经发生的那些故事:
当光之国的救援先遣队跃迁抵达,开始尝试与行星政府建立联系、说明情况时——崩溃,不出意料地发生了。
“为什么不是全部?”
“你们明明有能力,为什么不能保护我们?”
“既然救不了所有人,那为什么还要出现?”
“骗子!见死不救的恶魔!”
当希望转化为绝望,当意识到这些“神明”无法带来奇迹之后,幸存者的情绪顷刻间崩溃了。
狂热在瞬间坍塌为了暴烈的怨恨与愤怒。
石块、残骸、简陋的能量武器,甚至那些原本用于彼此战争的防空系统——所有能指向天空的东西,都调转了方向。
攻击的矛头,对准了光之巨人们——尤其是最初出现在行星上,却没有降落的赛文和前辈。
事实上,那些充满恐惧与憎恨的哭喊,要远比对方发出的攻击更让赛文感到痛苦。
他甚至没有做任何的格挡——担忧着自己多余的动作可能造成更大的破坏和伤亡。
“我们……只好离开了。”赛文的手臂颤抖了起来,那颤抖从指尖开始,沿着紧绷的肌肉向上蔓延到了手臂、身体,“只要我们在场,他们的攻击就不会停止,那会消耗他们本就宝贵的能源。而混乱,只会引发更严重的内部冲突……”
他们于是退回到了观测船上,远离了行星轨道,却仍旧默默注视着那里。
救援队尽了最大的努力,协助改造了临近的行星,并转移了不到十万名的亚健康个体——对于一颗曾经拥有数十亿人口的星球而言,这只是沧海一粟。只是更多的人,在救援的过程里,身躯就已经开始了崩溃。
而赛文和前辈,直到任务被强制结束、召回光之国,都没能再次靠近那颗星球。
因为他们一出现,就会重新点燃那份混合着希望与恨意的疯狂。
不然还能恨谁呢?
无形的宇宙法则吗?
这份迁怒的恨意,已然成为了支撑幸存者们的精神不会陷入崩溃的基石。
即使许多人的心底也明白着赛文他们的无辜。
赛文抬起眼看向弗洛伊,眼灯深处是一片荒芜的寂静:“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们没有出现,没有点燃那虚假的希望,他们最后的时刻,会不会少一点愤怒和痛苦?至少……能更平静地接受命运?”
“人性就是如此。”弗洛伊轻声说道,她的声音里没有评判,只有一声深切的、理解的叹息,“可以光辉到极致,也可以……在绝境中扭曲成任何形状。”
这不是赛文的错,也不是幸存者们的错。这只是……生命在毁灭面前最真实的反应。
“是啊……”赛文勉强扯了扯唇角。
他曾欢喜地以为,自己在见证一个文明的萌芽与成长,最终记录下的,却是它最不堪的落幕。
弗洛伊久久无言。
她能说什么呢?一切的语言在这份痛苦面前都显得太过轻浮与无力。
于是,她伸出了手,轻轻握住了赛文那只紧握了太久、以至于格外僵硬冰冷的拳头。
温暖而柔软手指轻柔又坚定地掰开了他的拳头,拢住了他冰凉的指节。没有用力,只是一种稳定的、存在的触感。
那不是同情,只是——“我听到了。我感受到了你的痛苦。我在这里。”
赛文的身体僵硬了一瞬,失焦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他们交握的手上,然后一寸寸上移,对上了弗洛伊的目光。
她的眼灯清澈而明亮,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关切,以及一份包容。
柔和的眼灯光芒中,映出了他此刻有些苍白的脸。
下意识地,赛文的指节微微蜷缩,探入了她的指缝,十指扣紧——仿佛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想要汲取来自她身上的暖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一点一滴,安静而隽永。
赛文紧绷的下颌线也一点一点松弛了下来,眼灯深处那道沉重的、几乎要将他拖入海底的暗色,被这道目光照亮,驱散吹开了那些化不开的阴霾。
弗洛伊清楚地感觉到,他指尖的颤抖,也渐渐平息了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让气氛沉溺于悲伤——有些伤口是需要时间才能彻底愈合的,但是起码在此刻,能有一缕不同的光暂时照亮一下对方,未尝不算是一件好事。
“好啦~”她扬起了一个轻快的、甚至有点狡黠的笑容,“现在该我的‘奇遇’登场咯!跟你的比起来,没有那么有分量——但是绝对超级奇妙哦!”
赛文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她的脸上,缓缓点了点头。
他没有抽回手,弗洛伊于是也顺其自然地保持着交握的姿态,仿佛这是一种再平常不过的安慰方式。
“事情啊,要从我在L77王室圣地的一个‘大胆猜想’说起……”弗洛伊开始讲述起来:
从对王室力量来源的好奇与探究,到对安珀莉王后腹中胎儿能量反应的观察,再到她模拟新生波动时的“手痒”一勾。
她讲得绘声绘色,活灵活现。
说到自己灵光一闪,模拟新生儿的波动时,她得意地眨了眨眼;
说到突然被空间通道“嗖”一下拽走时,她还做了个夸张的趔趄动作。
“等我反应过来,好家伙——周围全是翻涌的能量洪流——我居然进到了恒星的星核里面!”
讲到这里,她眯起了眼灯,露出了后怕又兴奋的神情:“我当时真的被吓了一大跳呢!”
她没有注意到,身旁的赛文认真聆听的脸上,下颌的线条在那一瞬紧紧地绷了起来,像是他咬紧了牙根,以至于侧脸微微抽动了一下。
他的眼灯急促地闪烁了一下,亮度竟像是晦暗了几分,仿佛有风暴在眼底聚集。
一股混合着后怕、恼怒和深切担忧的情绪在他心中翻滚着——但他压下了它。
他甚至没有转头,让这份过于锐利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只是将交握的手,格外克制地收紧了一分。
弗洛伊浑然未觉,唏嘘与兴奋交织的语气里,满是对宇宙造物的惊叹:“不过我很快就发现,我其实是被扔进了一个不得了的地方——恒星内的‘育儿室’!你能想象吗?一整个天然形成的、用来孵化光之生命的……”
她讲起自己如何模拟波动、如何被“强制投喂”能量差点“撑爆”,又是如何灵机一动、利用能量修复机制加速吸收……
一场险些丧命的危机,被她勾勒成了充满瑰丽色彩的冒险故事。
“最棒的是,”她的笑容变得格外柔软,“我们后来又发现安珀莉王后怀的居然是双胞胎!两个特别黏人的小家伙,简直像小狮子一样……”
她讲述着雷欧和阿斯特拉如何把她当成“人形爬架”,讲着L77王室那种将责任与奉献视为荣耀的传承,讲着那片土地上温暖的人情与坚定的信念。
那些关于生命诞生、文明传承、温柔守护的故事,像一道道阳光,透过她的话语,丝丝缕缕地照进了赛文被阴霾笼罩住了的心田。
赛文静静地听着,心神不由自主地被她所牵引。
不知不觉间,那层自从归来后就一直缠绕在他周身的、粘稠的沉重感,仿佛被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拨开了一道缝隙。
那些冰冷的记忆与自责,在阳光的照耀下,渐渐变得不再那么窒息。
他被一股柔和的力量从“深海”中缓缓托起,重新感受到了心灵的放松,感受到了光落在皮肤上的温度。
“弗洛伊姐。”赛文忽然开口,打断了她正说到兴头上的关于“狮爬架”的吐槽。
弗洛伊停下话头,好奇地看向了他。
赛文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很浅、却真实无比的笑容。
那笑容软化了他所有锋利的棱角,让那双总是显得过于锐利的眼灯,也变得弧度柔软起来。
“谢谢。”赛文握着她的手,指间微微加重了一分力量。
虽然只有两个字,但弗洛伊无疑听懂了他的释怀。
她于是格外明显地松了口气,挑起眉,回以了一道灿烂的笑容,耸了下肩:“谢什么,不是说好了交换心事的嘛。”
赛文再次轻笑了下,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
【认识你,真的太好了。】
一道声音在他心底温暖地响起。
但他没有说出口。
她太过聪慧,又极为敏锐,却偏偏对过于亲密的情感关系抱有本能的排斥。
上一次委婉的“保持距离”还历历在目,被“冷落”的经验已经告诉了他——有些话和动作,在时机尚未成熟时表达,只会让她警觉地后退。
他想走向她,想要更多。
他想要和她在一起——这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而坚定。
但是在此之前,他需要更多的耐心,更谨慎的布局。
需要更深的根基,更多的“日常”——需要让她习惯他的存在,直到他的“特殊”不再让她感到威胁,而是变成她生活中……理所当然的一部分。
他不着急。
光之生命有漫长的时间。
而有些目标,值得用最深的耐心去等待,用最巧妙的策略去赢得。
直到……她再也无法忽视,或是不愿忽视。
赛文将那份翻涌的心绪妥帖地收敛了起来,重新藏回平静的表面之下。
他自然地放开了她的手,重新站的笔直挺拔。
只是他周身的氛围,已不再是最初那种心碎般的悲怆,而多了许多被阳光晒过的、温和的坚定。
“看起来,”他听到自己用恢复了平稳的声线说道,“我们都经历了不少。”
弗洛伊眨了眨眼,歪了下头,笑容更深了些:“是啊。所以——扯平了?”
赛文平静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唇角扬起:“嗯,扯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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