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絮压得很低，将整座皇城罩在一片沉闷的死寂里，唯有冷宫偏殿的窗棂，还在寒风中发出“吱呀”的哀鸣，像极了困兽最后的喘息。
叶灵兮蜷缩在破败的床榻上，粗粝的铁链从她纤细的脚踝绕过，另一端死死钉在墙角的青石砖里，每动一下，铁链摩擦地面就会响起刺耳的声响，划破这令人窒息的安静。她身上那件曾经绣着金线牡丹的妃嫔朝服，如今早已沾满污渍与血痕，裙摆被撕裂成不规则的布条，露出的小腿上，还留着前日被狱卒鞭打过的青紫伤痕。
冷风从窗缝里灌进来，卷起地上的枯草碎屑，扑在她脸上。叶灵兮缓缓睁开眼，眸子里没有半分往日的温婉灵动，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唯有偶尔掠过眼底的寒光，昭示着她还未彻底熄灭的气息。
“姐姐，这冷宫的滋味，可还习惯？”
清脆柔婉的声音从殿门外传来，像极了春日里枝头的黄莺啼鸣，可落在叶灵兮耳中，却比寒冬的冰锥还要刺骨。她艰难地转过头，看向门口——叶清柔正提着一盏描金宫灯，缓步走了进来。
今日的叶清柔，穿了一身水绿色的宫装，裙摆绣着细碎的白梅，乌黑的发髻上插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步摇上的珍珠流苏轻轻晃动，衬得她本就清秀的脸庞，更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娇弱。可那双看向叶灵兮的眼睛里，却藏着毫不掩饰的得意与怨毒，像毒蛇吐信般，一点点舔舐着叶灵兮的狼狈。
“是你。”叶灵兮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一般，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感。她挣扎着想坐起来，脚踝上的铁链却猛地绷紧，勒得她骨头生疼，只能被迫重新跌回床榻上。
叶清柔见状，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那笑声里满是嘲讽：“姐姐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想当年，你可是咱们叶家最风光的嫡女，是陛下亲封的三皇子妃，何等尊贵？可如今，却像条丧家之犬，被锁在这冷宫里，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她走到床榻边，将手中的宫灯放在床头的矮几上，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叶灵兮脸上的憔悴与伤痕。叶清柔蹲下身，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叶灵兮脸颊上的一道疤痕——那是前日她派人来“教训”叶灵兮时，留下的痕迹。
“姐姐莫怪我心狠，”叶清柔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指尖的力道却越来越重，“要怪，就怪你太碍眼了。你占着嫡女的位置，占着三皇子妃的名分，甚至连父亲母亲的心思，都全在你身上。我忍了你这么多年，也该轮到我风光了。”
叶灵兮猛地偏过头，避开她的触碰，眼中迸发出浓烈的恨意：“叶清柔，我待你不薄！你小时候生病，是我彻夜守在你床边；你想要的首饰衣物，我哪样没让给你？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待我不薄？”叶清柔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叶灵兮，“姐姐，你所谓的‘不薄’，不过是嫡女对庶妹的施舍！你以为我稀罕你的施舍吗？我要的，是你拥有的一切！”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明黄色的信封，递到叶灵兮面前，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容：“姐姐，你还不知道吧？就在三日前，咱们叶家，已经没了。”
“你说什么？”叶灵兮的瞳孔骤然收缩，一把抓住叶清柔的手腕，指甲深深掐进她的肉里，“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叶家没了？我父亲母亲呢？我哥哥呢？”
叶清柔吃痛，用力甩开她的手，将信封扔在叶灵兮身上：“自己看啊！父亲母亲还有你那个宝贝哥哥，都被冠上了‘谋逆’的罪名，满门抄斩！这是陛下的圣旨，是三皇子殿下亲手递上去的奏折，你看清楚了！”
叶灵兮颤抖着拿起信封，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她拆开信封，展开里面的圣旨，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扎进她的心脏。“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经查，商户叶世安（叶父）勾结外戚，意图谋逆，罪证确凿，着即满门抄斩，钦此。”
落款处，是皇帝的朱印，而旁边附着的奏折上，赫然是赵墨尘的亲笔签名——那个她爱了整整五年，为了他倾尽家族之力，甚至不惜与兄长反目的男人。
“不……不可能……”叶灵兮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圣旨从她手中滑落，飘落在地上，“墨尘他不会这么对我！他说过会爱我一辈子，会护着叶家的！他不可能……”
“姐姐，你到现在还在自欺欺人吗？”叶清柔蹲下身，捡起地上的圣旨，凑到叶灵兮眼前，“你以为三皇子殿下是真心爱你？他爱的，从来都是叶家的财富，是你能为他带来的助力！如今他已经凭借叶家的支持，扳倒了太子和二皇子，马上就要被立为储君了，叶家还有什么用？留着你们，只会成为他的累赘！”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得更加得意：“哦，对了，我忘了告诉你，父亲母亲被抓的时候，还在喊着你的名字，说你一定会求三皇子殿下救他们。可你知道三皇子殿下是怎么说的吗？他说，‘叶家谋逆，罪该万死，本王与叶家早已恩断义绝，何来相救之说？’”
“还有啊，”叶清柔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毒蛇般的诱惑，“你以为父亲母亲为什么会被冠上‘谋逆’的罪名？那是我和三皇子殿下一起设计的！我偷了父亲的印章，伪造了通敌的书信，三皇子殿下则在陛下面前添油加醋，说叶家意图勾结外敌，推翻陛下的统治。你看，我们多有默契？”
叶灵兮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叶清柔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她想起前世的种种：为了赵墨尘，她说服父亲拿出叶家大半积蓄，资助他招揽谋士；为了赵墨尘，她在后宫中步步为营，帮他铲除异己；为了赵墨尘，她甚至放弃了自己的喜好，学着做他喜欢的菜，穿他喜欢的衣服……可到头来，她换来的，却是家破人亡，身陷囹圄。
“还有父亲母亲，”叶清柔继续说道，语气里满是怨毒，“他们总是偏心你，什么好东西都先给你，对我却视而不见。我不过是想让他们多关注我一点，他们却骂我不知好歹！如今他们死了，我终于不用再看着他们对你嘘寒问暖了！姐姐，你说，这是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畜生……你们都是畜生！”叶灵兮猛地嘶吼起来，声音凄厉得像受伤的野兽。她挣扎着想要扑向叶清柔，却被铁链死死困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叶清柔站在自己面前，笑得花枝乱颤。
叶清柔笑够了，从旁边的食盒里端出一个白玉酒杯，酒杯里盛着琥珀色的酒液，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她走到叶灵兮面前，将酒杯递到她嘴边：“姐姐，别这么激动。这杯‘牵机引’，是三皇子殿下特意为你准备的。他说，念在你们夫妻一场，让你走得痛快些。”
“牵机引”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在叶灵兮的脑海里。她知道这种毒药，服下后会全身抽搐，骨骼寸断，死状极其凄惨。赵墨尘，竟然连让她痛快死去的念头，都是假的！
“他为什么不自己来？”叶灵兮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眼中的恨意却浓得化不开，“他不敢见我，是吗？”
叶清柔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道：“姐姐说得对，三皇子殿下确实不敢见你。他怕看到你的样子，会想起你们过去的情分，会心软。不过没关系，有我在，我会送姐姐最后一程的。”
她强行捏住叶灵兮的下巴，想要将毒酒灌进她的嘴里。叶灵兮拼命挣扎，牙齿死死咬着嘴唇，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染红了她苍白的脸颊。
“姐姐，别挣扎了，”叶清柔的力气大得惊人，“你现在就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与其痛苦挣扎，不如乖乖喝了这杯酒，早点解脱。”
叶灵兮看着叶清柔那张得意的脸，又想起父母兄长惨死的模样，想起赵墨尘的绝情寡义，心中的恨意如同火山般爆发。她猛地停止挣扎，眼神死死盯着叶清柔，一字一句地说道：“叶清柔，赵墨尘，还有我那狠心的父母……今日我叶灵兮若不死，他日定要你们血债血偿！我若化作厉鬼，也绝不会放过你们！”
说完，她猛地张开嘴，死死咬住叶清柔的手腕。叶清柔吃痛，尖叫一声，手中的酒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毒酒洒了一地，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疯子！你这个疯子！”叶清柔用力甩着手腕，想要挣脱叶灵兮的撕咬，可叶灵兮却咬得越来越紧，像是要将她的肉咬下来一般。
就在这时，殿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侍卫的呼喊：“三皇子殿下驾到！”
叶清柔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恢复了镇定。她用力推开叶灵兮，快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和发髻，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
叶灵兮跌回床榻上，嘴角还沾着叶清柔的血迹。她抬起头，看向殿门——赵墨尘穿着一身紫色的皇子朝服，面色阴沉地走了进来。他比之前更加沉稳，眉宇间多了几分上位者的威严，可那双看向叶灵兮的眼睛里，却藏着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不忍，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
“清柔，怎么回事？”赵墨尘看到地上的毒酒和叶清柔手腕上的伤口，皱着眉头问道。
叶清柔立刻红了眼眶，委屈地说道：“殿下，臣妾是来送姐姐最后一程的，可姐姐她……她不仅不领情，还咬伤了臣妾。姐姐她……她一定是恨死我们了。”
赵墨尘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叶灵兮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的目光落在叶灵兮憔悴的脸上，落在她脚踝上的铁链上，落在她嘴角的血迹上，眼神复杂难辨。
“墨尘，”叶灵兮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叶家满门，是不是你杀的？”
赵墨尘的身体僵了一下，没有回答，只是避开了她的目光。
“我问你，是不是你杀的！”叶灵兮猛地提高声音，眼中迸发出浓烈的恨意，“你说过会爱我一辈子，会护着叶家的！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杀了我的父母兄长？”
“叶灵兮，”赵墨尘终于开口，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叶家谋逆，罪该万死，本王只是按律办事，何错之有？”
“按律办事？”叶灵兮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凄厉地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绝望与悲凉，“那通敌的书信是伪造的！是叶清柔伪造的！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冤枉叶家？为什么还要杀了他们？”
赵墨尘的脸色变了变，看向叶清柔。叶清柔立刻低下头，小声说道：“殿下，臣妾没有……姐姐她一定是误会了。”
“够了！”赵墨尘猛地喝断叶清柔的话，又看向叶灵兮，语气缓和了几分，“灵兮，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安心去吧，本王会追封你为‘贤妃’，让你葬入皇陵。”
“贤妃？皇陵？”叶灵兮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赵墨尘，你以为我稀罕这些吗？我告诉你，我叶灵兮就是化作厉鬼，也绝不会原谅你！我要你生生世世，都活在愧疚与痛苦之中！我要你永远记得，你是用我叶家满门的鲜血，换来了你的荣华富贵！”
她猛地抬起手，指甲深深掐进身后的墙壁里，用尽全身力气，在墙上刻下了“赵叶”两个字。那两个字刻得极深，像是要刻进骨头里一般，每一笔都带着浓烈的恨意与不甘。
赵墨尘看着墙上的“赵叶”二字，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知道，叶灵兮这是在诅咒他，诅咒他与叶家，永世为敌。
“把药给她。”赵墨尘转过身，对身后的侍卫说道。
侍卫立刻上前，手中端着一个黑色的药碗，碗里盛着黑色的药汁，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叶灵兮看着那碗药汁，眼中没有了丝毫恐惧，只剩下死寂般的平静。她知道，自己的生命，就要在这里结束了。可她心中的恨意，却像野草般疯长，支撑着她最后一口气。
“赵墨尘，叶清柔，”叶灵兮的目光扫过两人，声音低沉而坚定，“若有来生，我定要你们血债血偿！生生世世，永不超生！”
侍卫走上前，强行捏住叶灵兮的下巴，将药汁灌进她的嘴里。苦涩的药汁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很快，一股剧烈的疼痛从五脏六腑蔓延开来，像是有无数把刀在同时切割她的内脏。
叶灵兮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嘴角溢出黑色的血液。她死死盯着赵墨尘和叶清柔，眼中的恨意如同烈火般燃烧，直到最后一丝意识消失，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墙上的“赵叶”二字上，带着无尽的不甘与怨毒，彻底失去了生机。
赵墨尘看着叶灵兮倒在床榻上，身体不再抽搐，眼中的复杂情绪终于再也无法掩饰。他猛地闭上眼，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血痕。
叶清柔走到他身边，轻声说道：“殿下，她已经死了，您不必太过伤心。从今往后，臣妾会一直陪在您身边，帮您坐稳储君之位。”
赵墨尘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睁开眼，看向叶灵兮的尸体，眼神里充满了无人知晓的愧疚与悔恨。他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将被叶灵兮的诅咒所缠绕，永无宁日。
窗外的寒风依旧呼啸，冷宫里的死寂，比之前更加浓重。墙上的“赵叶”二字，在昏黄的灯光下，像是一双怨毒的眼睛，静静注视着这一切，等待着来生的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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