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那扇沉重的朱红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将森严与压抑隔绝在内。云织站在冰冷的石阶上,冬日惨淡的阳光照在她脸上,却驱不散心底那一片寒凉。县令最后那句看似随意,却重逾千斤的“请求”,如同一条无形的丝线,悄然系在了她的手腕上。那不是赏识,是一种更隐晦的掌控与审视。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代表着一县权柄的巍峨门楣,目光复杂。危机暂时解除了,陈荣的状告被驳回,“云织”这个名号算是过了明路。但这“平安”,却像是借来的,悬在一根细丝上,另一端,就捏在堂上那位李县令的手中。
回到寒镇那间熟悉的破旧小院,恍如隔世。小莲像只受惊的小鹿般扑上来,紧紧抱住她的腰,声音带着哭腔:“云姐姐!你终于回来了!他们有没有为难你?”孙嫂子和钱嫂子也围了上来,脸上写满了担忧与后怕。
“没事了。”云织轻轻抚着小莲的背,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努力显得平静,“县令大人明察秋毫,已经说清楚了。”
她将衙内的经过简略说了一遍,隐去了县令最后那意味深长的要求,只说是查无实据,让她回来安心做事。众人闻言,这才长长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庆幸。院子里凝滞的气氛,终于重新开始流动。
然而,云织的心却无法真正轻松。她看着院内那些熟悉的染缸、织机,看着小莲和两位嫂子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沉甸甸地压上心头。她不再仅仅是为自己和小莲谋一条生路,她的肩上,还担着孙嫂子一家的药钱,钱嫂子的生计,以及……那份不能宣之于口的、来自权力顶峰的“好奇”。
她必须更快地变得强大,让“云织”二字,不仅仅是一个手艺人的名号,更要成为一种足以让人忌惮的价值。
接下来的日子,小院仿佛上紧了发条,运转得更加高效,却也更加沉默。经历了商会刁难和衙门问话的风波,每个人都心有余悸,也更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安稳。孙嫂子干活愈发卖力,眼神里带着一种赎罪般的专注;钱嫂子则主动包揽了更多杂务,尽力为云织分忧。
云织将主要精力投入到了对“星纹罗”和“星河流光染”的进一步完善中。她知道,普通的秋香色、茜草红虽好,但已不足以构成绝对的优势。唯有不断推出像“星河流光”这样无法被模仿、足以惊艳权贵的顶级品,才能真正站稳脚跟,乃至……获得与某些势力对话的资本。
她通过赵婶,设法购入了少量极其珍贵的、来自江南的顶级生丝。又在夜深人静时,耗费大量精神力,御使鸟雀在更险峻的山崖间,寻找那种韧性奇佳的银白色异草,以及可能存在的、其他具有特殊效果的矿物。
过程艰辛而漫长。优化“星河流光染”的配方,让那梦幻般的色彩更加稳定、持久;将异草纤维与顶级生丝以更精妙的比例混合织造,使得“星纹罗”在保持坚韧的同时,质地更加轻薄柔软,宛如月光凝成的薄纱。每一次微小的进步,都伴随着无数次失败的试验和精神力的巨大消耗。
小莲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那双原本只专注于色彩的眼睛,也开始努力去理解云织口中那些关于纤维结构、染料分子(云织用她能理解的方式解释)的深奥知识。她像是块贪婪的海绵,拼命吸收着一切。
半个月后,当初春的第一抹绿意悄然染上寒镇的柳梢时,云织的“贡品”终于完成了。
那是一匹长约两丈的“星纹罗”底料,比之前的样品更加轻薄飘逸,对着光线,那银色的星点纹路仿佛会呼吸般缓缓流动。而染在其上的“星河流光”,色彩层次更加丰富深邃,蓝绿交织的光丝如同活物,在月白色的底料上蜿蜒流淌,静谧中蕴含着撼人心魄的瑰丽。它静静躺在那里,不像一匹布,更像是一段被截取的、流动的璀璨夜空。
云织亲自将其小心包裹好,没有声张,按照县令“吩咐”,在一个傍晚,由赵婶陪同,悄然送到了县衙后宅一名管事手中。
回来的路上,夜色四合,星子初现。赵婶看着云织沉静的侧脸,忍不住低声道:“织丫头,这东西送进去,是福是祸,难说啊。”
云织望着天边那弯细月,轻轻“嗯”了一声。“我知道。但有些路,既然避不开,就只能往前走。”她顿了顿,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赵婶,我想去江南看看。”
赵婶愕然止步:“江南?”
“嗯。”云织点头,“寒镇太小,原料有限,见识也有限。真正的顶级丝绸、最繁复的织造工艺、最丰富的染料,都在江南。‘云织’不能只困在这里。”她的目光投向南方,那里有着原主记忆里模糊的繁华,也有着她作为历史学者所知的、这个时代纺织业的巅峰。她要去看一看,去学习,去超越。只有站在更高的地方,才能拥有更多选择的权力。
赵婶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清亮、野心初显的少女,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她沉默片刻,最终拍了拍云织的手背:“好。你有这个志气,是好事。锦绣坊在江南有些门路,沈主事那边,我或许能帮你说上话。”
希望,如同这夜空中渐次亮起的星辰,在黑暗中指引着方向。
然而,数日后,县衙那边尚未有任何消息传来,一个由锦绣坊伙计带来的、来自县城的口信,却让云织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湖,再次投下了一颗石子——沈主事希望她尽快去一趟县城锦绣坊总号,有要事相商,关乎“云织”未来的发展,语气颇为郑重。是贡品得到了赏识?还是……江南之行有了眉目?亦或是,等待着她的,是新的、未知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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