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彻底驱散了夜色,却未能驱散西城棚户区上空的阴霾。经过一夜的紧急施救,隔离区内的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但气氛依然凝重如铁。云织几乎一夜未合眼,脸色苍白,眼下的青黑昭示着极度的疲惫,但她依然强打着精神,仔细检查着几位重病患服药后的脉象变化。
那改良后的解毒汤药确实起了作用,如同在干涸的河床上掘出了一口细泉,虽然水量微弱,却实实在在地延缓了生命之火的熄灭。然而,云织清楚,这仅仅是权宜之计。毒素未被根除,病患的身体在毒素与药物的拉锯战中,正被一点点掏空。必须尽快找到品质更好的药材,或者……找到毒源。
就在她凝神思索下一步行动时,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从隔离区外围传来,打破了黎明后短暂的宁静。马蹄声、车轮碾压路面的吱嘎声、以及一种训练有素却带着倨傲意味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由远及近,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气势。
何老板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云大家!不好了!外面……外面来了好多官军!还有太医局的人!说是……说是京城来的大官!”
京城?太医局?云织心中一凛,是柳清风提到的那个周玄青?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她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裙,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疲惫和心中的波澜,缓步走向隔离区入口。小莲紧张地跟在她身后,小手死死攥着她的衣角。
只见隔离区简陋的围栏外,已被一队盔明甲亮、手持长戟的卫兵肃清把守,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几辆装饰简朴却透着威严的马车停在不远处,车辕上还带着远道而来的风尘。一群身着深青色或赭红色太医局官袍的人,正簇拥着一个身着紫色官服、面容清癯、目光锐利如鹰隼的老者。
那老者约莫五十上下年纪,身形瘦高,背脊挺得笔直,仿佛一棵不容弯曲的老松。他并未蒙面,只是用一块浸了药香的丝帕虚掩着口鼻,眼神冷漠地扫视着眼前这片充斥着病痛与污秽的区域,眉头紧紧蹙起,毫不掩饰其间的厌恶与鄙夷。他周身散发出的气场,与这片绝望的土地格格不入,那是久居上位、执掌权柄者特有的威仪。
柳清风也站在一旁,依旧是那副冷峻的模样,但在那紫袍老者面前,他的姿态明显带着属下的恭谨。
“下官柳清风,参见周院判。”柳清风上前一步,躬身行礼。
周玄青,太医局副院判,果然是他!
周玄青微微颔首,算是回礼,目光却越过柳清风,如同两柄冰冷的解剖刀,直直落在刚刚走出的云织身上。“你,便是那个擅动医药、在此私设……嗯,聚集病患的云织?”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天然的居高临下,每一个字都透着冰碴子。
“民女云织,见过周院判。”云织依礼微微屈膝,声音平静,不卑不亢。她能感觉到对方目光中的审视与不善。
“哼,”周玄青冷哼一声,手中的丝帕轻轻挥动,仿佛要驱散周围令他不适的空气,“本官奉旨南下,督导江南防疫。此地情况,柳执事已大致禀明。你一个织造匠人,不通医理,仅凭些许民间偏方,便敢妄动如此重大疫情,私设这所谓的‘隔离’,聚集病患,可知此乃大忌?若引发民变,或致疫情扩散,该当何罪?!”
一顶“引发民变”、“致疫情扩散”的大帽子,不由分说地便扣了下来!语气严厉,不容辩驳。
何老板和小莲吓得脸色发白,周围的兵士和太医局官员们也个个面色肃然,空气仿佛都冻结了。
云织心头火起,却知此时硬顶绝非良策。她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开口道:“周院判明鉴。民女虽不通系统医理,但此前施用的防疫汤药与隔离措施,确实延缓了疫情扩散,稳住了部分病患病情。此间民众皆可作证。至于引发民变,更是无从谈起……”
“住口!”周玄青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眼神锐利,“延缓?稳住?凭何断定?就凭这些无知民众的口头之言?还是凭你那些来路不明的草药?医道严谨,关乎人命,岂容你儿戏!”
他不再看云织,转而面向柳清风和身后的太医局属官,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传本官令!即刻起,此地防疫事宜,由太医局全权接管!所有病患,按太医院颁下的《疫病防治通则》处置,统一迁往城东已搭建好的官立疠所!柳执事,着你带人,立刻执行!”
《疫病防治通则》?云织心中一沉。她知道那套规程,更多是针对已知的、传播途径明确的瘟疫,强调的是统一收治和基础药物发放,对于这种混合了未知人为毒素的诡异疫情,效果恐怕有限,甚至可能因为人员大规模集中迁徙,造成更严重的交叉感染!
而那官立疠所……她也有所耳闻,条件恐怕比这临时搭建的隔离区好不了多少,而且管理僵化,一旦进去,生死难料!
“周院判!”云织忍不住上前一步,语气急切,“此地病患情况特殊,体内毒素未清,经不起长途颠簸!且民女已找到初步对症之药,只需……”
“毒素?”周玄青猛地转头,目光如电,紧紧盯住云织,那眼神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快的异样,但随即被更深的严厉覆盖,“什么毒素?无凭无据,休得胡言乱语,危言耸听!太医院自有论断,岂容你一个民间女子置喙!柳执事,还不动手?!”
柳清风面露难色,看了一眼云织,又看了一眼态度强硬的周玄青,最终还是拱手道:“……是,院判大人。”
卫兵们开始上前,准备驱散隔离区外的民众,进入棚区强行转移病患。病患和他们的家属们顿时骚动起来,恐慌如同瘟疫般再次蔓延。他们亲眼见过云织的药有效,也见识过她的尽心尽力,对那陌生的、冷冰冰的太医局和疠所充满了恐惧。
“不能去啊!云大家救了我们!”
“官老爷,行行好,我们就在这里治……”
哭喊声、哀求声顿时响成一片。
云织看着眼前混乱的景象,看着周玄青那冷漠而专断的侧脸,看着柳清风略显无奈却依旧执行命令的动作,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涌上心头。她知道,在绝对的权力和体制面前,她个人的努力和微小的成果,是如此不堪一击。
然而,就在这混乱将起未起之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再次打破了僵局。一名穿着织造局信使服饰的骑士飞驰而至,甚至来不及下马,便高声喊道:“报——赵老大人急令!请周院判、云大家,即刻前往织造局议事!疫情有变!”
周玄青的眉头狠狠一皱,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打断极为不悦。云织则心中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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