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省立医院独墅湖院区，即便是工作日的上午，也依旧人流如织。消毒水的气息混合着各种药物的味道，构成了医院独有的、令人不自觉屏息凝神的气场。
林薇提前十分钟到达呼吸内科候诊区。她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窗外绿意盎然的院区和远处波光粼粼的独墅湖，心情却无法像景色那般开阔。昨晚程磊那句“形象就是一切”和疏离的目光，像一根刺扎在心里。她今天素面朝天，只穿了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试图将自己从“薇澜总裁”的身份中剥离出来，仅仅作为一个寻求答案的病人。
“请A07号林薇，到3诊室。”
电子叫号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深吸一口气，起身，推开3诊室的门。
诊室明亮整洁，一位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正低头看着电脑屏幕上的影像资料。他看起来三十出头，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侧脸线条清晰而温和。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目光透过镜片看来，清澈而专注。
“林薇女士？”他站起身，声音温和而沉稳，带着一种能让人安心的力量，“请坐。”
“您好，赵医生。”林薇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稍稍有些意外。她想象中的呼吸科专家，应该是位年资更长的老者，而非眼前这位看起来温和又干练的年轻医生。
赵明重新坐下，目光落在她脸上，没有过多的审视，而是专业的观察：“哪里不舒服？”他一边问，一边熟练地打开新的电子病历页面。
“咳嗽。大概持续了快一个月了。”林薇尽量让自己的描述客观，“时好时坏，但最近……发作得有点不是时候。”
“怎么个咳法？干咳还是有痰？什么情况下容易咳？夜间会加重吗？”赵明的问题清晰而直接，手指开始在键盘上记录。
“大多是干咳，突然一下就痒得忍不住。好像……好像每次做完头发，或者自己用了卷发棒、直发器之后，就容易加重。”林薇斟酌着词句，她不确定这听起来会不会太像胡思乱想。
果然，赵明打字的手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她，眼神里多了些探究的意味：“哦？你做头发的频率很高？”
“工作需要。”林薇点点头，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我自己也每天会简单打理一下。”
“用的什么产品？高温工具温度一般调到多高？”赵明追问，身体微微前倾，显得更加专注。
林薇被这一连串专业又细节的问题问得愣了一下：“就是……市面上常见的品牌，精油、发乳、定型喷雾都会用。温度……一般调到最高，不然造型效果不持久。”
赵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镜片后的目光变得凝重起来。他站起身，拿过听诊器：“我来听一下肺部。放松，深呼吸。”
微凉的听诊器探头隔着一层衬衫布料贴在她的背上。林薇依言做着深呼吸，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和那偶尔抑制不住的、细微的咳喘声。
检查完毕，赵明坐回电脑前，眉头微蹙，一边打字一边说：“肺部听诊有些轻微的哮鸣音，气道处于高反应状态。先开一些常规检查，血常规、肺功能、过敏原筛查，都做一下。”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严肃：“但是林女士，你刚才提到的情况，很值得注意。这并非个例。”
林薇的心提了起来：“您是说……”
“有些护发产品，尤其是含有硅油（Silicone）、某些聚合物和香精的产品，在高温造型时，可能会产生挥发性有机物（Vocs）以及……更微小的气溶胶颗粒物。”赵明尽量用通俗的语言解释，“这些物质吸入后，会刺激呼吸道黏膜，诱发或加重咳嗽、气道炎症。长期反复暴露，风险更高。”
他看向林薇，目光坦诚而带着一丝医者的忧虑：“这不是危言耸听，国外环境医学领域已经有相关研究。只是国内关注度还远远不够。你注意观察一下，症状是否真的与做头发密切相关。”
这番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林薇的心湖，激起惊涛骇浪。原来她的直觉并非空穴来风，那光鲜亮丽的背后，真的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健康代价！
“那……严重吗？能治好吗？”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紧。
“先别紧张。”赵明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安抚的意味，“绝大多数情况在脱离暴露环境、对症治疗后都能很好缓解。当务之急是明确诊断和诱因。检查单开好了，先去缴费做检查。结果出来后，再拿来给我看。”
他将打印好的检查单递过来，动作温和而稳妥。
林薇接过单子，指尖有些冰凉。她站起身，由衷地说：“谢谢您，赵医生。”
“不客气。”赵明也站起身，送她到诊室门口，像是想起什么，又补充了一句，语气格外认真，“在你经常工作的环境，一定要注意通风。这不是小事。”
诊室的门在身后关上，林薇捏着那一叠检查单，站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只觉得周遭的喧嚣都仿佛隔了一层膜。
赵明医生的话在她脑中反复回响——“挥发性有机物”、“气溶胶颗粒物”、“长期暴露风险”、“注意通风”……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小锤子，敲打在她固有的认知上。她一直以为，那点化学药水味只是追求美丽无伤大雅的小小代价，从未想过，每一次呼吸，都可能是一次无声的侵害。
她低头看着检查单上那些陌生的项目名称，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身体发出的警报，远比失去一笔投资要严重得多。
而那位眼神清澈、态度温和却言语犀利的赵明医生，就像迷雾中第一个为她指出潜在危险方向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此刻闻起来竟有几分安心。她握紧检查单，朝着缴费处的方向走去，脚步变得异常坚定。
她要去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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