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里的桂花香已经持续了三十七天。
这种源自西安古方的独特香气,曾经在唐老师傅的小院里让林薇热泪盈眶,如今却成了薇澜研发中心最沉重的压力源。每多持续一天,就意味着距离古方量产成功的承诺又远了一步——而张博团队已经连续熬了五个通宵。
凌晨三点,第三十七次中试生产线运行结果呈现在主控屏幕上。
活性保留率:31.2%。
比昨天还低了0.7个百分点。
张博盯着那行红色数字,右手无意识地按在胸口。咳嗽已经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就像呼吸一样自然,但此刻胸腔里传来的刺痛感还是让他皱紧了眉。赵明上周给他的肺功能检测报告上,那行“中度限制性通气功能障碍”的诊断像烙印一样刻在脑子里。
“张总监,您该休息了。”助理小杨递来温水,眼睛里的血丝不比张博少,“赵医生说了,您必须保证——”
“我知道赵医生说了什么。”张博打断她,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但他没站在这里,没闻过这桂花香从87%降到31%是什么感觉。”
他接过水杯,没喝,只是握着。杯壁的温度透过皮肤,微弱地对抗着实验室恒温系统带来的寒意。大屏幕上,三十七个成分的实时监测曲线像心电图般跳动,原本应该在某个时间节点交汇成和谐的波形,此刻却各自为政,杂乱无章。
“君臣佐使……”张博喃喃自语,想起唐老师傅传授古方时说的这四个字,“君药领衔,臣药辅佐,佐药调和,使药引导。在小坩埚里它们听话,上了生产线,怎么就成了一盘散沙?”
实验室的门无声滑开。林薇站在门口,没有立即进来。她看着张博微微佝偻的背影,看着屏幕上刺眼的红色数字,看着操作台边散落的能量棒包装——那是团队这周消耗的第四箱。
“数据给我看看。”她走进来,声音平静。
小杨连忙调出完整报告。林薇快速浏览着,手指在平板上划动,眉头逐渐锁紧。问题比想象中更复杂:不是某个成分失效,而是所有成分在规模化生产环境中,出现了诡异的“相互抑制”现象。就像一群原本配合默契的舞者,突然被扔进一个太小的舞台,开始互相踩脚。
“温度、压力、搅拌速率、投料顺序……所有参数都试过了?”林薇问。
“所有可能组合。”张博转身,他的脸色在荧光灯下泛着不健康的灰白,“我们甚至模拟了西安秋季的气候条件——温度18到22度,湿度65%,光照时间……没用。实验室的小规模制备能稳定保持在85%以上的活性保留,一旦放大到中试规模,最高只有48%,这次掉到31%。”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衰减是持续的。第一批样品制备后24小时,活性会再降5%;72小时,降到初始的60%。这意味着即使我们解决了生产问题,还要解决稳定性问题。”
实验室陷入沉默。只有仪器低沉的嗡鸣,和远处通风系统规律的气流声。
林薇走到中试生产线旁。这台价值千万的设备此刻像头沉默的巨兽,吞吐着珍贵的原料,却产出令人失望的结果。她伸手触摸不锈钢管道,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原料纯度核查过了吗?”
“查了七遍。”小杨调出供应链报告,“老陈那边把所有供应商都筛了三轮,甚至请第三方机构飞检。原料纯度全部达标,有些还超出标准20%以上。”
“那就不是原料问题。”林薇闭上眼睛。天钥在意识深处微微震颤,银白色的知识库层面自动激活,无数关于规模化生产失败案例的数据流奔腾而过。她捕捉到几个关键词:传质效率、界面效应、时间尺度……
“张博,”她睁开眼,“我们可能犯了一个根本错误。”
“什么?”
“我们把古方当成现代配方来生产。”林薇走到主控台前,调出工艺流程图,“你看,我们的设计思路是‘高效、连续、自动化’——这是现代化学工业的逻辑。但唐老师傅的古方,核心是‘时间’。”
她放大其中一个步骤:萃取环节。在中试生产线上,设计停留时间是15分钟,温度85度,连续搅拌。
“但唐老师傅怎么做的?”林薇调出当时在西安拍摄的视频片段。画面里,老人将药材放入陶罐,注入山泉水,用宣纸封口,然后……放在阴凉处。不是15分钟,是十五个时辰。不是搅拌,是静置。不是85度,是室温。
“他在等。”林薇轻声说,“等药材与水慢慢相识,等成分自然释放,等时间完成现代机器试图用力和热瞬间达成的事。”
张博怔住了。这个角度他从未想过。三十年的化工专业训练让他本能地追求效率、收率、速度——时间就是成本,缩短时间就是提高利润。可古方来自另一个认知体系:在那里,时间不是敌人,是伙伴。
“可是林总,”小杨犹豫道,“如果按古法的时间尺度,我们不可能量产。十五个时辰出一罐,一年能产多少?而且古法的不确定性太大,每批都可能不一样……”
“所以我们需要第三种路径。”林薇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绘制着新的思路图,“不是完全复制古法,也不是完全套用现代工业逻辑,而是……找到那个平衡点。让机器学会‘等待’,但不是消极的等待,是精准控制的、模拟自然节奏的‘活性等待’。”
她看向张博:“重新设计生产线。把连续流改成间歇式,在关键环节插入‘静置唤醒期’。温度曲线不要追求恒定,要模拟自然昼夜波动。搅拌不要一直进行,要模仿……呼吸。”
“呼吸?”张博喃喃重复。
“对。药材在浸泡时,成分的释放不是线性的,是有节奏的。就像人呼吸,一呼一吸。”林薇眼中闪着光,“这可能就是‘君臣佐使’在宏观尺度上的体现——不同成分需要在不同的时间窗口被‘唤醒’,然后‘相遇’。”
理论很美。但张博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整个中试生产线要推倒重来,至少两个月工期,数千万追加投入。而市场不会等,沃森的“东方智慧”系列已经进入最后测试阶段,随时可能上市。
“资金、时间、风险。”他吐出三个词。
“还有更紧迫的。”林薇调出另一份报告,是半小时前老陈从供应链部门发来的紧急简报,“即使我们解决了工艺问题,原料供应也撑不住。古方需要三十七种植物萃取物,其中九种的核心原料,全国只有一家企业能稳定提供符合标准的——郑州中原药业。”
屏幕上弹出中原药业的资料。百年国企改制典范,掌握着中国70%的高纯度植物萃取产能。更重要的是,他们保留了古法炮制车间,那些老师傅的手艺,可能是解决“活性衰减”的关键钥匙。
“我已经让Sofia订了明天最早飞郑州的航班。”林薇说,“但老陈打探到消息,沃森国际的亚太区副总裁已经在郑州驻守三个月了。中原药业的董事长郑中原,这周突然宣布暂停所有新客户接洽,进行‘内部整顿’。”
“整顿?”张博敏锐地捕捉到什么,“在这个时间点?”
“要么是真有问题,要么是……”林薇没说完,但意思很清楚:要么是沃森已经得手,要么是中原药业在待价而沽。
实验室的门再次滑开。这次进来的是赵明,白大褂外面套着羽绒服——显然是从医院直接赶来的。他手里拿着平板,脸色比张博好不了多少。
“我刚看完你最新的肺功能数据。”赵明没寒暄,直接走到张博面前,“二氧化碳分压升高,血氧饱和度下降。你必须立即停止工作,至少休息两周。”
“赵医生,现在不行——”
“没有不行。”赵明的语气是医生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平静,“你现在每分钟呼吸22次,是正常人的1.5倍,但通气效率只有60%。这意味着你的身体在超负荷运转,但实际获得的氧气量在下降。继续这样,不用等古方量产,你自己先垮掉。”
他调出ct图像,指着肺部那些细微的白色阴影:“这些纤维化病灶在扩大。职业性化学物质暴露引起的肺部损伤是不可逆的,但我们可以阻止它恶化。前提是,你必须给身体修复的时间。”
张博盯着那些图像。他知道赵明是对的,但实验室屏幕上那31.2%的数字像针一样扎在眼里。“再给我三天。新思路有了,只要调整工艺参数——”
“参数我来调。”林薇突然说。
张博和赵明同时看向她。
“我以前也是研发出身,虽然这些年侧重管理,但基本功没丢。”林薇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张博,你带团队这几个月,已经完成了99%的工作。最后的1%,让我来接。你去医院,配合赵明治疗。这不是请求,是命令。”
张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胸腔里突然涌上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弯下腰,咳得撕心裂肺,脸憋得通红。小杨慌忙递来纸巾,纸巾上很快洇开刺目的血丝。
赵明迅速拿出听诊器,脸色沉了下去。
“马上去医院。”这次不是商量。
张博被扶出实验室时,回头看了一眼。林薇已经站在主控台前,屏幕上新的工艺草图正在成形。她的侧影在仪器微光中显得单薄,却又异常坚韧。
凌晨四点,实验室只剩下林薇和满屏数据。
她坐下来,手指在键盘上敲击。新生产线的设计思路在脑海中逐渐清晰:不再是冰冷的连续流,而是有呼吸、有节奏的生命系统。温度曲线要像山间的晨昏,压力变化要像潮汐涨落,而最关键的那些“静置期”,要像乐章中的休止符——不是空白,是蓄势。
天钥在意识深处持续提供着知识库的支持。她看到了十五世纪欧洲炼金术的“孕育期”,看到了日本茶道中的“间”(ま),看到了中医理论里“子午流注”的时间医学……原来全人类不同文明,都曾懂得“等待”的力量,只是在工业革命的轰鸣中,我们渐渐遗忘了。
清晨六点,第一版新工艺流程图完成。
林薇站起来,走到窗边。外面的天空还是深蓝色,但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城市在慢慢醒来,而她的战争,正在进入全新的、更艰难的阶段。
手机震动。是程磊。
这个时间来电,不寻常。
接通的瞬间,程磊的声音传来,没有寒暄:“中原药业的事,我听说了。郑中原这个人,我三年前接触过。他拒绝鼎盛的投资时说了句话:‘制药是修桥铺路,不是开矿淘金。’”
林薇握紧手机:“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要面对的不仅是一个商业对手。”程磊的声音在凌晨显得格外清晰,“郑中原守护的是一个百年承诺。他祖辈在抗战时,宁可烧掉秘方也不让日本人拿走。这种人,钱打动不了,威胁更没用。”
“那什么能打动?”
“理解。”程磊顿了顿,“理解他守护的东西,然后证明你的出现,不是又一个掠夺者,而是能让那些东西以新的方式活下去的人。”
电话挂断前,程磊最后说:“还有,小心沃森。他们派驻郑州的副总裁叫凯文·罗斯,华尔街出身,擅长的是‘结构收购’——不是买公司,是买公司的‘关键节点’,然后让整个公司不得不卖给他。”
窗外,天亮了。
林薇看着新工艺图上那些模拟的“呼吸曲线”,看着原料清单上中原药业那九个标红的关键项,看着张博空荡荡的操作台。
她想起唐老师傅把古方交给她时,浑浊眼睛里闪过的光:“丫头,这方子在我这儿是死的,在你那儿,能活。”
能活。
不仅要活在小坩埚里,要活在生产线里,要活在千千万万需要它的人的生活里。
而通往“活”的第一道关隘,就在郑州。
她拨通Sofia的电话:“航班改签今天最早一班。还有,帮我查所有关于郑中原的资料——不只是商业上的,他的家庭、师承、爱好、甚至……他喜欢喝什么茶。”
电话那头传来Sofia敲击键盘的声音:“明白。不过薇薇,你确定要亲自去?那边现在情况不明,沃森的人肯定布了眼线。”
“正因为不明,才要去。”林薇看向东方渐亮的天际,“有些墙,得亲自撞上去,才知道是石壁还是纸壁。”
挂断电话,她最后看了一眼实验室。
桂花香已经淡了,但还萦绕在空气里。那香气里,有西安古院的记忆,有唐老师傅的嘱托,有张博咳出的血,也有尚未诞生的、千万个可能的未来。
她关上门,走向电梯。
电梯下行时,手机又震了。这次是赵明的短信:“张博已入院,情况稳定。安心去郑州,这边有我。另:郑中原有慢性胃病,忌生冷,喜普洱。他每周三下午会去老药工协会喝茶,那是他唯一不设防的时间。”
林薇看着这条信息,嘴角微微扬起。
这就是她的团队。有人在前线攻关,有人在后方救治,有人在暗中收集情报。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守护着同一件事。
电梯门打开,晨光涌入。
新的一天开始了。而战争,才刚刚进入深水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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