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3月29日】
冰冷、潮湿的空气带着浓重的血腥和硫磺味,钻进鼻腔,呛得我忍不住咳嗽。
睁开眼,视线被昏暗的光线和摇曳的火光割裂。
1987年深秋,d市大学,阴冷的雨下个不停,空气里是刺骨的绝望和东西烧焦的味道,我瘦小的身体裹在单薄湿透的旧外套里,蜷缩在一栋教学楼冰冷石柱的阴影下,不远处,是底部缺了一块的围墙,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我通过。
好冷,我的牙齿轻轻磕碰着,不是因为天气,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远处传来非人的嘶吼和零星的、绝望的人类哭喊,破碎的世界像被侵蚀似的,布满杂乱的紫色,仿佛另一个世界。
“理查德……理查德……我们到了。”一个虚弱、疲惫又充满恐惧的女声贴着我冰凉的耳朵响起。
是妈妈。
她紧紧抱着我,用自己同样瘦弱的身躯试图挡住寒冷和恐怖,她的手臂在抖,脸色在远处火光映照下白得吓人,嘴唇干裂,曾经明亮的棕色眼睛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绝望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心。
【1987年3月29日5时41分】
“听着,我的男孩,”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非常坚定,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等下……妈妈引开它们,你就跑,一直跑,别回头,听到什么都别回头!跑出学校!往,往有光、有枪声的地方跑!”
“妈妈……”我的声音带着哭腔,死死抓住母亲同样冰冷的手:“一起……一起走……”
“不行!”她猛地打断我,声音因为激动高了一点,又立刻惊恐地压低,警惕地望向走廊深处沉重的脚步声。她眼里掠过痛苦,随即被更深的决绝盖过。“听着,理查德!爸爸走了……我们欠的钱……妈妈快还不上了……日子,太难了……”她的声音哽了一下,充满苦涩,“妈妈太累了……真的,太累了,看不到头……”
两年前的车祸带走了父亲,也带走了所有希望和积蓄,留下沉重的债务,妈妈带着年幼的我来到d市打工,像陀螺一样转在几份零工之间,生活的重担早已压弯了她的腰,榨干了笑容,只剩下日复一日的麻木,这场突如其来的绑架,像最后一根稻草,把她推入彻底的绝望。
“你能活下来……是妈妈唯一的盼头了,”她捧着我冰凉的脸,滚烫的泪混着冰冷的雨滴落,“答应我,活下去,替妈妈,替爸爸,活下去!跑!跑得远远的!”
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硫磺味和低沉的咆哮迅速逼近。
转角处,一个身高超过两米、皮肤暗红、头顶弯角、手持巨大骨棒的恶魔身影出现,它猩红的眼睛扫视着,瞬间锁定了石柱下的我们。
“肮脏的恶魔!!!”妈妈发出一声凄厉变调的尖叫,用尽全身力气把我狠狠推进缺口,而她则是像扑火的飞蛾,踉跄着冲向那个高大的恶魔,方向与我相反。
我迅速钻过缺口,立刻回头从中回望。
我看到母亲瘦弱的身影扑向恶魔的瞬间,恶魔发出不耐烦的低吼,巨大的骨棒带着沉闷的风声,像拍打飞虫一样。
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得令人心寒,她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筝飞出去,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墙上,然后软软滑落在地,再无声息,鲜血在雨水中迅速晕开,红的刺目。
时间好像停了。
我的世界瞬间崩塌。
所有的声音——恶魔的咆哮、远处的哭喊、雨声——都消失了。
我眼里只剩下那摊在雨水里不断扩大的、温热的鲜红,和母亲无声倒下扭曲的身影。
绝望像冰冷的海水淹没了我,妈妈死了,为了救我,死了。
那个在疲惫夜晚哄我入睡的妈妈,那个省下食物给我的妈妈,那个在债主恶语时护着我的妈妈……死了,被恶魔像垃圾一样杀死了。
一股从未有过的、冰冷的恨意像毒藤缠住我幼小的心脏,压过恐惧,压过悲伤,我要它们死,我要所有伤害妈妈的恶魔都死。
恶魔没有发现我的存在,只是踢了踢母亲的身体,然后慢悠悠地离开了。
活下去,妈妈用命换的机会?
不,我不要这样活,我要报仇!
我猛地从地上爬起,没有向外跑,而是像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爆发出惊人的冷静和敏捷。
恶魔一走远,我立刻利用自己瘦小的体型优势,重新钻回围墙内,我不敢再看母亲一眼,而是借着阴影、杂物、混乱的环境,像一道无声的影子,回到了这座死亡大学的深处。
【1987年3月29日6时07分】
恐惧还在,心跳像鼓,每一声恶魔的嘶吼都让我僵硬,但我强迫自己看,强迫自己记,我看到了恶魔盘踞的主要区域——图书馆和几栋教学楼成了“巢穴”。
看到了岗哨位置,看到了巡逻队的路线和换防的间隙,甚至在一个被恶魔占据的礼堂窗外,透过破碎的彩色玻璃,隐约看到了一个体型更大、气息更凶、被其他恶魔簇拥在魔法阵中央的身影——一眼便知,它是统领。
我像扫描仪一样接收着眼前的信息,路线、布防、还有……图书馆侧后方一个防守松懈的缺口……
这些信息刻入我异常清醒的脑海。
时间紧迫,我知道不能久留,险险避开几队巡逻恶魔后,我再次摸到大学边缘,远处,枪炮声、爆炸声和人类呐喊声隐约传来,是人类军队的战线。
必须把情报送出去。
我不敢直接冲向枪林弹雨的前线,目光扫过街角,一家被炸塌半边的书店映入眼帘。
我像刚出生就被狮群捕食的幼羚一样慌不择路,险而又险地来到其中。
里面一片狼藉,书籍散落,沾满泥污血迹,我顾不上这些,焦急寻找记录工具,最终在翻倒的柜台下,摸到一本踩脏的硬皮空白速写本和几支散落铅笔。
我颤抖着手,趴在地上,凭着清晰记忆,用最快速度在纸上勾画,没上过学,画得歪扭,但路线、建筑、恶魔标记、巡逻路线、统领位置、薄弱点……都用我能想到的最简洁方式标出,我甚至凭着印象,在另一页纸上草草画下潜入逃出时瞥见的恶魔外围战线布防图,感觉到的几处防御稀疏区域。
做完这些,我小心翼翼撕下画满情报的纸页,紧紧攥住,塞进外套最里面口袋,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准备离开书店,继续向人类战线潜行。
然而,就在我刚刚踏出书店残破的门框,一只脚踩上湿漉漉的街道时——
轰——!
一声震耳欲聋、仿佛天地崩裂的巨响,毫无征兆地在我身后——大学的核心区域——炸开!
一股狂暴到难以形容的气浪像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我背上,我惨叫一声,整个人就像一片落叶被狠狠抛飞,世界在眼前疯狂旋转、颠倒、碎裂,刺目的白光吞噬一切,紧随其后的是排山倒海的剧痛和震耳欲聋的轰鸣。我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绞肉机,骨头哀鸣,内脏翻搅,意识瞬间粉碎。
【1987年4月2日14时56分】
“……都死了……所有人都死了……”
“……只有他活下来了……”
“……他是个灾星……”
“……是他带来的厄运……”
“……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嘈杂的、充满恶意的低语像无数只苍蝇钻进我的耳朵。
头痛欲裂,我艰难睁开沉重的眼皮。
刺眼的阳光透过高高的、蒙尘的窗户照进来,空气里是消毒水和陈旧木头混合的、令人窒息的霉味。
我躺在一张硬邦邦的铁架床上,身上盖着粗糙发白的薄毯,周围是几张同样简陋的床铺,上面坐着或站着几个年龄不等的孩子,穿着统一的灰扑扑制服,都用混杂着恐惧、厌恶和指责的目光盯着我。
我眯起眼仔细辨认他们制服上的标志……圣玛利亚孤儿院?
记忆像潮水涌来,带着爆炸的巨响和撕裂的剧痛,大学……爆炸……所有人都死了?妈妈……情报……我……
“不……不是的……”
我挣扎着想坐起,却感觉浑身骨头散了架。我惊恐地看着围拢的孩子和面无表情站在床尾、穿黑衣的修女嬷嬷,他们重复的指责像冰锥刺入心脏。
“大学被轰炸了……恐怖组织、军队和被抓的所有人质……都死了……一个都没活……”一个年纪稍大的男孩用冰冷的声音说,眼神没有温度。
“所有人都死了!只有你!只有你活下来了!”一个女孩尖声叫道,声音充满怨恨。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活下来?” “是你害死了他们吗?” “灾星!” “扫把星!” ……
一句句指控,像是重锤,砸在我本就脆弱的精神上。
大学爆炸了?所有人都死了?包括……被抓的人?包括……我可能有机会救下的人?那我拼死拿到的情报……还有什么用?妈妈用命换的机会……就为了让我成为背负所有死者诅咒的、孤独的幸存者?
巨大的绝望和内疚像冰冷的沼泽,瞬间将我吞噬、淹没,我感觉自己在下沉,坠入无底黑暗,冰冷的泪水无声滑落,浸湿粗糙的枕巾。
一切仿佛是两年前的重演,我的生日,我的生日,成为了爸爸妈妈的苦难日……
难道我真的是不幸的化身……我的存在是错误的……
“所有人都死了!只有你!只有你活下来了!”“为什么?为什么是你活下来?” “是你害死了他们吗?” “灾星!” “扫把星!”
我崩溃至极,双手撕扯着头发,疯狂用额头撞向床头,温热的感觉渐渐从额头散开,我头晕眼花,口中不断喃喃:
“我为什么还活着,我为什么还活着,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1987年4月2日14时57分】
恍惚之间,我感受到一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轻轻拥住深陷绝望的我。
那怀抱带着淡淡的、属于母亲的、令人安心的馨香,即使在这霉味里也如此清晰。
“理查德,我的男孩……”是妈妈的声音,温柔、疲惫,充满怜爱。
我猛地一颤,像溺水者抓住稻草,死死回抱住那温暖躯体,脸深深埋进去,贪婪汲取熟悉气息,放声大哭:“妈妈……妈妈……他们都死了……只有我……你……你也”
“嘘……没事了……没事了……”母亲温柔拍抚我的后背,声音轻柔,“你能活下来……真是太好了……妈妈真的好高兴……你能活下来……”
温暖的抚慰,熟悉的话语,像黑暗中的烛火,暂时驱散我心头的冰冷绝望,妈妈在这里,没有怪我,为我活下来高兴。
我紧紧依偎在母亲怀里,寻求唯一的庇护。
然而,这温暖没有持续。
“可是……”母亲温柔的声音忽然带上了一丝冰冷的质疑,“为什么……只有你活下来了呢,理查德?”
我的身体僵住。
我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母亲的脸。那张熟悉的脸,此刻笼罩着一层诡异的阴影,温柔眼神变得冰冷陌生,嘴角甚至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寒的讥诮。
“那么多人都死了……被恶魔杀死的……被炸死的……”母亲的声音越来越冷,越来越尖锐,带着非人的、扭曲的恶意,“为什么偏偏是你活下来了?你做了什么?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交易?还是说……你根本就是带来死亡的灾星?”
“不!不是的!妈妈!”我惊恐,试图挣脱突然陌生的怀抱,“我没有!我是想救……”
“救?”母亲猛地打断,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你拿什么救?就凭你画的那几张可笑的破纸吗?你知道那爆炸怎么来的吗?说不定……就是因为你泄露情报,才引来人类军队的轰炸!是你!是你害死所有人!包括被抓的无辜者!是你引爆大学!你是凶手!!”
“凶手!”
“灾星!”
“害死所有人的凶手!”
周围修女和孩子们的声音也瞬间变得如同鬼魅合唱,冰冷手指指向我,无数扭曲面孔充满刻骨仇恨!
我如遭雷击,心脏像被冰冷的手攥住,几乎停跳,巨大的冤屈、恐惧和更深内疚像海啸将我淹没,是我?害死所有人?不!不可能!我不是!我只是想……想……
等等。
就在这灭顶绝望和混乱指控即将摧毁我理智的瞬间,一个念头像闪电劈开混乱脑海。
不对。
这不是妈妈,绝对不可能是。
母亲是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是债主砸门时护住我的人,是自己饿着肚子省食物给我的人,是生命尽头,用尽全力把我推出地狱,只为我活下去的人,她的爱无条件,纯粹,超越生死苦难。
她怎么可能指责我活下来?
她怎么可能用这样恶毒的语言诅咒她的孩子?
她只会……只会像刚才最初那样,紧紧抱着我,流泪说:“你能活下来……真是太好了……”
眼前这个扭曲的、充满恶意的“母亲”,只是披着母亲外皮、利用我最深的痛苦折磨我的幻影,一个卑劣的陷阱。
【2001年4月21日19时32分】
“你不是我妈妈。”理查德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混乱的冰冷力量,他不再挣扎,只是看着那张扭曲的脸,眼神里的惊恐和混乱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的清明。
他闭了闭眼,然后用力推开了那个冰冷的怀抱,小小的身体因为愤怒和醒悟而绷紧。
眼前的景象像破碎的镜子寸寸碎裂,修女、孩子、孤儿院的床铺、刺眼阳光,一切都化作飞散的碎片,理查德的身体也瞬间长大,变回原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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