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篮”基地的欢迎仪式与虚空回廊的寂静截然相反。
灵弦舟刚驶入伪装尘埃云的范围，就有三艘小型巡逻艇如迎接首领的飞鸟般从两侧护航，通讯频道里传来不同语言的问候——革命军的成员来自十几个不同文明，此刻混杂着机械合成音、植物文明的频率震动、硅基生命的二进制旋律，热闹得像星际菜市场。
“看吧，这就是出名的代价。”塔尔在通讯频道里叹气，“下次该轮到我去执行那种‘默默无闻但能领双倍津贴’的任务了。”
塞拉菲娜一边操纵飞船对接一边回嘴：“得了吧，你上次‘默默无闻’地去了趟黑市，结果带回来一个会唱情歌的咖啡机，害得整个机械维修部三天没法专心工作。”
“那是文化熏陶！”塔尔抗议，“而且咖啡拉花水平提升了百分之三百。”
飞船平稳停靠。舱门开启时，李溯看见等候的人群比预想的更多——不仅有墨瑟、薇尔娜等核心成员，还有不少新面孔。三个月来，革命军规模悄然扩大，现在基地走廊里能看见至少七八种不同形态的智慧生命在工作。
艾小弦小心地将手心的光点护在胸前，碎片在她颈间微微发亮，与光点形成柔和共鸣。这奇异景象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墨瑟最先走上前，他的目光在光点和艾小弦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欢迎回来。看来你们不仅拿到了情报，还带了……纪念品？”
“不止是纪念品。”李溯简短汇报，“虚空回廊的折叠桥确认是熵流输送通道，目标坐标仍在破解。寂静墓园的监视站已被摧毁，但我们发现议会在用古老文明的‘遗音’作为监听‘母亲’的媒介——并且他们在准备‘替代方案’。”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沉重：“如果他们无法控制真正的‘母亲’，就打算用窃取的众生意念伪造一个赝品，强行打开‘闸门’。”
指挥厅陷入短暂寂静。这消息的疯狂程度甚至让几个硅基成员的处理器发出过载的嗡鸣声。
薇尔娜打破沉默：“双月森林的代表刚刚抵达。他们愿意提供一支快速反应舰队，但要求参与后续核心决策——并且他们带来了一个消息。”
她调出全息投影。画面中出现一个优雅的、由发光藤蔓构成的生命体，声音如同风吹过叶片：“我们在边境哨站监测到异常舰队调动。六小时前，议会的一支中型肃正舰队突然改变航向，目标指向……‘新芽殖民地’方向。”
李溯的心脏一紧。新芽殖民地——三个月前在卡里班防御战后第一个正式加入革命军的新兴文明。他们的母星防御力量薄弱，主要依靠革命军提供的“偏斜棱镜”护盾系统。
“他们选择了报复。”墨瑟声音冰冷，“打掉我们最脆弱的盟友，既是惩罚，也是警告。”
“也是测试。”塞拉菲娜补充，“测试我们在多线压力下的反应能力。如果我们全力救援新芽，其他战线就会空虚；如果不救，联盟信誉崩塌。”
塔尔抱着手臂：“典型的议会式思维——给你两个烂选项，看你选哪个更烂。”
就在这时，艾小弦手中的光点突然飘起，悬浮在半空。温暖的光芒扩散开来，阿莎隆那苍老而疲惫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这次是面向所有人：
“年轻的战士们……请允许我，一个早已逝去的文明最后的回响，提供第三条路。”
光点中投射出星图，标注出新芽殖民地、议会舰队预计路径、以及周边三个未开发的荒芜星系。其中一个小行星带被特别高亮。
“在我的时代，这里被称为‘回音峡谷’。空间结构特殊，任何进入的能量信号都会被放大、折射、延迟。一支小规模舰队，如果配备合适的干扰装置，可以伪装成主力军团，牵制敌人数小时。” 阿莎隆的声音带着一丝怀念，“我们曾用此战术，以三百艘船牵制了敌人三万艘舰队的进攻，为撤离争取时间。”
塞拉菲娜眼睛亮了：“你是说……用‘幽灵舰队’战术？可我们需要足够的能量签名来模拟主力——”
“用我。”
光点的光芒更加柔和。
“我的本质是高度凝聚的文明信息集合体。如果以适当方式激发，我可以释放出相当于一支标准舰队的能量信号特征，持续四到五小时。足够你们的主力突袭舰队绕到敌军侧翼，进行真正的打击。”
“但你会……”艾小弦的声音哽住了。
“消散。是的。” 阿莎隆的声音平静，“这本就是我的归宿。七万年前，我的文明选择战斗到最后一人，只为将火种传递下去。现在，火种已交予你们手中。而我这最后的回响……能成为保护新火种的盾牌，是我的荣幸。”
指挥厅里无人说话。几个来自植物文明的成员垂下发光触须，那是他们表示敬意的姿态。
李溯看着那温暖的光点，又看看星图上标注的新芽殖民地——那里有三千七百万刚刚获得希望的生命。
“我们需要一个志愿者小队执行这个任务。”他最终开口，“规模要小，机动性要高，并且需要有操控复杂信号设备的能力。”
“我带队。”塔尔举起手，脸上没了平时的嬉笑，“我的幽影之踵最擅长这种欺诈战术。而且……”他指了指自己太阳穴，“我脑子里存着七百多种不同文明的舰队能量特征数据，能编排出最逼真的‘幽灵剧本’。”
塞拉菲娜也站出来：“我去。需要有人校准信号放大器和阿莎隆的共振频率——除了我，这里没人能在四小时内调试好那么古董级的空间折射装置。”
墨瑟和薇尔娜对视一眼。“主力突袭舰队交给我们。”墨瑟说，“双月森林提供的快速反应舰队加上我们自己的精锐，可以组成一支够锋利的矛。”
薇尔娜补充：“但我们需要时间集结和隐蔽接近——你们必须牵制住议会舰队至少四小时。”
“那就四小时。”塔尔咧嘴一笑，“我会让那些铁罐头以为自己在跟整个星区的联军跳舞。”
计划迅速细化。李溯负责统筹全局并坐镇基地，预防议会可能的其他偷袭。艾小弦则被安排留在后方——不仅因为她刚经历消耗，更因为阿莎隆的火种需要她的碎片共鸣进行最后激活。
“等等。”艾小弦突然说，“如果阿莎隆要释放能量信号……需要有一个情感锚点来稳定频率，防止信号过早崩溃。碎片可以做到，但必须近距离维持共鸣。”
她看向塔尔和塞拉菲娜：“我跟你们一起去。”
李溯下意识想反对，但看到她的眼神时，话咽了回去。那双眼睛里有一种安静的决心，像深埋地底的根，柔软却不可动摇。
“我需要完成这个传递。”艾小弦轻声说，手指轻触悬浮的光点，“阿莎隆把最后的存在托付给我们，不是为了让它成为博物馆藏品。是为了让它……完成守护的使命。”
塞拉菲娜叹了口气：“好吧。但你要答应我，一旦任务完成，立刻撤离。不准搞什么‘我与阵地共存亡’的悲壮戏码——我们革命军不流行这个。”
“我保证。”艾小弦微笑，“而且塔尔欠我一杯用那个会唱歌的咖啡机煮的咖啡，我还没喝到呢。”
塔尔夸张地捂胸口：“用这个要挟我？太残忍了。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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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小时后，回音峡谷。
从外部看，这里只是一片普通的小行星带，岩石在虚空中缓慢旋转。但深入内部，空间呈现出奇异的“镜面”特性——灵弦舟的引擎光在这里被折射成数十道幻影，船体信号在传感器上分裂成十几个不同读数。
幽影之踵已经提前布置好信号放大器阵列——十二个碟形装置悬浮在关键节点，构成一个巨大的球形网络。塞拉菲娜在灵弦舟的工程舱里埋头调试，嘴里念叨着只有她自己懂的参数组合。
艾小弦站在舰桥，双手捧着阿莎隆的光点。碎片在她胸前发亮，两者之间的共鸣越来越强，像心跳的合奏。
“议会舰队将在十七分钟后进入最佳干扰范围。”塔尔的声音从频道传来，他正在峡谷外围布置最后的诱饵信标，“阿莎隆，你准备好了吗？”
光点温柔闪烁。
“我的文明最后一次歌唱，是为了埋葬入侵者。这一次……是为了守护新生。是的，我准备好了。”
艾小弦闭上眼睛。她将意识沉入碎片，再通过碎片连接阿莎隆的存在。瞬间，浩瀚如星海的记忆涌来——不是入侵，而是分享。她看见阿莎隆文明的落日城池、他们的孩子在学习星空图谱、艺术家在光之树上雕刻诗篇、战士们在出征前与家人拥抱……
“很美。”她轻声说，眼泪无声滑落，“谢谢你们曾经存在。”
“也谢谢你们……继续存在。”
塞拉菲娜的倒计时响起：“三、二、一——激活！”
艾小弦将全部意识注入共鸣。
光点骤然爆发。
但它没有炸开，而是舒展开来——像一朵在真空中绽放的光之花，每一片花瓣都是一道不同的能量信号：主力舰的引擎轰鸣、驱逐舰的护盾频率、战机群的编队编码、甚至还有模拟的舰队间通讯噪声。所有这些信号被回音峡谷的空间特性放大、折射、复制，在传感器屏幕上呈现为一支拥有超过两百艘舰船的庞大舰队，正气势汹汹地朝议会舰队方向“推进”。
遥远的传感器屏幕上，议会舰队的航向果然改变了。它们谨慎地减速，展开防御阵型，显然被这突然出现的“主力”迷惑了。
“第一幕开演。”塔尔的声音带着专业性的满意，“现在，让我们给他们加点戏——诺亚，播放我准备的那个‘愤怒指挥官’通讯片段。”
一段加密通讯被故意“泄漏”出去，内容是一个粗犷的声音在用混杂着脏话的战术指令咆哮：“……全舰队冲锋！为了新芽！为了自由！”
艾小弦维持着共鸣，感觉到阿莎隆的存在正在缓慢消散。每一道光信号的释放，都是那古老文明最后回响的燃烧。但她同时也感觉到，某种更深层的东西正在传递——不是能量，不是信息，而是一种……意志。一种跨越七万年光阴的、关于“选择与守护”的信念，正通过碎片的通道，悄然融入她的灵魂。
三小时四十七分钟。议会舰队完全被牵制，谨慎地与“幽灵”对峙，不断试探，却不敢贸然进攻——他们无法判断这是陷阱还是真正的决战。
就在这时，真正的打击降临了。
从舰队侧翼的黑暗虚空中，革命军主力突袭舰队如匕首般刺出。双月森林的藤蔓战舰释放出奇异的光合作用炮火，将能量转化为实体缠绕攻击；革命军的精锐驱逐舰精准打击敌方引擎阵列；墨瑟指挥的旗舰“不屈号”更是直接切入敌方指挥舰的防御盲区。
战斗在二十二分钟内结束。议会舰队损失超过六成，残部在混乱中跃迁逃离。革命军方面仅有轻伤，新芽殖民地毫发无损。
“任务完成。”塞拉菲娜长舒一口气，关闭了信号放大器。
峡谷中，阿莎隆的光之花开始凋零。光芒不再炽烈，而是温柔地内敛，最终收缩回最初那个小小的光点——但现在它黯淡了许多，像即将燃尽的烛火。
艾小弦小心地接住它。光点在她手心微弱地闪烁了几下，像最后的告别。
“告诉‘母亲’……” 阿莎隆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宇宙中……永远有选择自由的火种……”
然后，光熄灭了。
艾小弦静静站在那里，手心里只剩下一点点温暖的余温。碎片的光芒也柔和下来，像在默哀。
通讯频道里传来胜利的欢呼，新芽殖民地的感激致辞，还有塔尔已经在讨论庆功宴要喝什么的声音。但这一切都好像隔着一层玻璃。
塞拉菲娜走过来，轻轻按住她的肩膀：“他回家了。”
艾小弦点头，擦掉眼角的泪，却露出微笑：“嗯。他完成了最后的守护。”
窗外，回音峡谷的小行星依然在缓慢旋转，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但艾小弦知道，有什么东西改变了——在她灵魂深处，多了一颗来自七万年前的、温暖的火种。
而在遥远的维度深处，蜷缩的“母亲”似乎又动了一下。
这一次，她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倒映着无数燃烧的、自由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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