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旨意颁下不过三日,正式的任命诏书便送到了靖海侯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疆不宁,突厥猖獗,朕决意整军备战,以固社稷。兹命齐王李景睿为北伐筹备总督,总领一应军务;靖海侯云湛,加兵部右侍郎衔,总督北伐诸军后勤供给事宜,统辖粮草、军械、医药、转运诸务,各部司悉听调遣,钦此!”
宣旨太监的声音在侯府正厅回荡。云湛恭敬接旨,心中却沉甸甸的。兵部右侍郎是正三品实职,加上这个头衔,意味着他有了正式协调各部、调动资源的权力,但同时也将千斤重担压在了肩上。
“侯爷,陛下口谕。”宣旨太监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陛下说:靖海侯,朕将北伐的‘命脉’交予你了。齐王在前方执剑,你在后方输血,剑不利则斩不断敌酋,血不继则全军危殆。望你不负朕望。”
“臣,必竭尽全力。”云湛深深一躬。
太监走后,云湛独自站在厅中,展开那卷明黄的诏书。短短百余字,背后却是千头万绪、如履薄冰的责任。
次日,云湛便以兵部右侍郎、总督北伐后勤的身份,在皇城东南角新设的“北伐后勤总司”衙门开府视事。衙门原是前朝某部的旧署,略显陈旧,但位置紧要,毗邻户部、工部及太仓。皇帝特批,允他从各部抽调精干吏员,并有权直接呈报御前。
开府第一日,云湛便召集了首次后勤联席会议。与会者包括户部度支司郎中、工部将作监大匠、兵部武库司主事、漕运总督衙门协理、太仓令、乃至太医署派来的医官代表,济济一堂,却气氛凝重。
“诸位,”云湛没有客套,直接摊开连夜整理出的文书,“北伐筹备,首在后勤。今日请诸位来,便要定下章程,分清权责,立下军令状。”
他环视众人,声音沉稳:“第一,粮草。按齐王殿下初步方略,第一期北伐军规模约八万至十万,战马三万匹。以半年战事计,需粮秣约六十万石,草料九十万束,盐、酱、醋等副食另计。户部度支司,十日之内,给我详尽的筹措方案与调拨路线图。漕运衙门,同步拟定转运计划,确保河道、陆路畅通,沿途仓储、护卫皆需落实。”
户部度支司郎中面露难色:“云大人,六十万石粮食,即便从江南调拨,也需时间。且今春青黄不接,各地常平仓存粮本就不丰,若大规模调用,恐影响地方稳定……”
“所以需要方案。”云湛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可先从京通仓、临清仓调用存粮,同时令湖广、江西提前起运本年部分漕粮。陛下已准,必要时可启用‘军兴法’,平价征购富户存粮。具体如何平衡,是度支司的职责。十日后,我要看到可行的办法,而不是难处。”
度支司郎中额角见汗,只得拱手:“下官……遵命。”
“第二,军械。”云湛转向工部将作监大匠与兵部武库司主事,“十万大军装备,按之前议定的标准:新式靖刀、镶铁皮甲、三棱箭簇为基础,‘星纹铁’神兵优先配给前锋营与将领。将作监现有产能如何?若要满足需求,需增设多少匠坊、追加多少物料、增募多少工匠?武库司现存堪用军械几何?需修复、补充多少?同样,十日内,详细条陈报来。”
将作监大匠是位头发花白的老匠人,闻言沉吟道:“云大人,新式靖刀、皮甲,现有各匠坊开足马力,月产约可装备五千人。若扩充匠坊、增募工匠,物料充足的话,三个月后月产可达八千。但‘星纹铁’产量有限,即便全力冶炼,至多只能每月供应打造两百柄刀剑的量,且极其耗费人力物力。”
云湛点头:“星纹铁神兵,重质不重量,优先保证前锋营与斥候精锐。常规军械,必须增产。所需银钱、物料、人手,列出清单,我会上奏请旨特批。但有一条,”他目光锐利,“质量不得有丝毫下降。我会派专人巡查各匠坊,凡以次充好、偷工减料者,军法从事!”
“下官明白!”大匠肃然。
“第三,医药。”云湛看向太医署的医官,“大军远征,伤病难免。需筹备足够金疮药、消毒药酒、防治时疫的药材,并组建随军医营。太医署需拟定药材清单、征募民间郎中方案,并编写简易的战场救护手册,下发各营。”
医官连忙记下。
“第四,转运。”云湛最后看向漕运协理,“粮草军械,从产地到前线,千里之遥。陆路需骡马大车,水路需漕船民夫。沿途设中转仓、补给站,每处需有守军、医士。民夫征调,按‘有偿雇募’为主,避免强征激化民怨。具体路线、节点、所需人力畜力,半月内拿出详细规划。”
会议持续了两个时辰,每一项都被分解、量化、定责、定时。与会官员起初还有些推诿敷衍,但在云湛条理分明、不容置疑的部署下,渐渐被带入节奏,各自领了任务而去。
散会后,云湛独自留在衙署,面对墙上新挂起的硕大地图。图上,从永京到北疆各镇,红线标出粮道,蓝线标出军械输送路线,密密麻麻的节点如星辰散布。
“大人,齐王府派人送来密函。”亲随低声呈上一封火漆密封的信。
云湛拆开,是齐王李景睿的亲笔。信中先是感谢云湛鼎力支持,随后提到,他已离京北上,巡视边镇,整训精锐,并着手组建前锋营。信中特别叮嘱:“后勤乃北伐命脉,重中之重。然朝中多有掣肘,望云卿多加留意,凡有难处,可速报于我,共谋对策。”最后附了一小行字:“太子近日频繁召见户部、工部旧人,恐有动作,慎之。”
云湛将信在灯烛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他早有预料。北伐这般巨大的利益重新分配,太子一党怎会坐视齐王壮大?
果然,不过数日,麻烦便接踵而至。
先是户部那边,度支司上报的粮草筹措方案中,将大量粮源定在江南,运程遥远,耗时耗力,却对近畿、山东等相对较近的储粮提及甚少。云湛提出质疑,度支司郎中却振振有词:“近畿存粮乃国之根本,不可轻动。且山东去年亦有歉收,恐引民变。”
接着是工部,将作监申请增拨五万两白银用于扩建匠坊、采购铁料木材的公文,被工部堂官以“需核验预算、防止虚耗”为由压着不批。云湛亲自去工部交涉,那位与太子亲近的侍郎皮笑肉不笑:“云侯爷,不是下官不放,实在是国库艰难,每一笔开支都需慎之又慎。您要的数目太大,总得容我们细细核算,走完流程吧?”
流程?云湛心中冷笑。北伐筹备争分夺秒,他们却要用“流程”来拖延。
更棘手的是漕运。漕运总督衙门里,几位关键职位都是太子门人。云湛要求增调两百艘漕船专门用于军粮北运,漕运衙门回复:“漕船各有定途,关乎南粮北调、盐运等诸多国计,难以集中调用。”建议“分批零星运输”,这无疑会大大增加损耗和风险。
显然,太子虽未在明面上反对北伐,却利用其在各部盘根错节的影响力,在后勤环节设置重重障碍。既拖延齐王的筹备进度,又可能让云湛这个“后勤总管”因办事不力而获罪。
云湛没有慌乱。他早有准备。
次日,他径直入宫求见皇帝。
紫宸殿偏殿,皇帝李昀正在批阅奏章,听闻云湛求见,立刻宣入。
“陛下,北伐后勤筹备,遇有梗阻。”云湛开门见山,将户部、工部、漕运衙门的拖延推诿之处,条分缕析,简明扼要禀报,并附上自己拟定的替代方案与证据。
他没有直接指责太子,只陈述事实。但事实本身,已足以说明问题。
皇帝静静听着,脸色渐沉。他放下朱笔,沉默片刻,道:“朕知道了。”
三日后,数道旨意接连下发:
户部度支司郎中办事不力,调任闲职。新任郎中为原户部清吏司主事,素有干才,且与太子无涉。
工部那位侍郎被申饬,着其“专心部务,勿涉他司”,将作监的拨款申请,皇帝特批“速办”,并派内侍省太监前往监办。
漕运衙门,皇帝直接下旨,抽调二百五十艘漕船组成“北伐专运船队”,归北伐后勤总司节制,漕运总督不得干预。原漕运协理调离,由云湛举荐的一位原漕运干吏接任。
雷厉风行,毫不拖泥带水。皇帝用行动表明了对北伐的决心,以及对云湛的支持。
障碍暂时扫清,后勤筹备终于得以全力推进。云湛更忙了。他每日清晨即到后勤总司,处理各方公文,协调矛盾,巡查仓场、匠坊、码头,常常深夜方归。他引入了更细化的表格管理法,要求各项物资的筹备、运输、存储皆需每日更新数据,确保心中有数。又改进了粮仓的防潮防虫措施,设计了更易装卸的标准化军械箱,甚至在太医署协助下,推广用沸水煮洗绷带、用石灰消毒营地的简易卫生规范。
这期间,齐王从北疆传回消息,前锋营已初步组建,以原北疆边军精锐为骨干,加紧操练新阵型。同时,他也派出了大量斥候,深入草原,探查突厥各部动向、水源草场分布。
北伐的庞大机器,在朝廷中枢的推动下,在齐王与云湛一前一后的配合中,开始轰然运转,积蓄力量。
永昌二十四年夏六月,后勤筹备进入关键阶段。第一批十万石粮草已集于徐州仓,即将沿运河北上。新扩建的匠坊陆续投产,军械产量稳步提升。随军医营的组建方案也已拟定,开始征募郎中。
这一日,云湛正在衙署审核漕运船队的最终调度计划,亲随匆匆来报:“大人,出事了!徐州仓……发生火灾!”
云湛手中笔一顿,墨汁滴在文书上,晕开一团黑迹。
“火势如何?粮草损失多少?”他声音依旧平稳,但眼神骤然锐利。
“详情还未报来,只知是昨夜起火,扑救不及,据说……据说损失不小。”亲随低声道。
徐州仓,是北伐粮草北运的第一个大型中转仓。那里存储着首批北上的十万石军粮,以及大量草料、副食。
云湛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北方天空。夏日的晴空万里无云,他却仿佛看到了徐州方向升起的黑烟。
火灾?真是意外吗?
他沉默片刻,转身下令:“备马,点一队护卫,我要亲赴徐州。同时,八百里加急,奏报陛下,并通报齐王殿下。在我回来之前,后勤总司一应事务,由副使暂代。”
“大人,您亲自去?那边情况未明,恐有危险……”
“正因未明,才必须去。”云湛整理着袍袖,语气冷静,“粮草是北伐的命脉,命脉出事,我这个总管岂能安坐京城?去准备吧,即刻出发。”
他走出衙署,夏日的热风吹拂官袍。北伐之路,果然步步荆棘。前方的战场尚未开启,后方的硝烟已悄然弥漫。
这场大火,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点燃的导火索?他必须亲自去查明,并确保,北伐的后勤命脉,绝不能在此断掉。
马车很快备好,云湛登车,在护卫簇拥下驶出永京城,向南疾驰而去。车轮滚滚,卷起尘土,如同北伐这部沉重战车前进的轨迹,崎岖而坚定。
徐州的火光,映照出阴影中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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