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二十五年的二月,北疆的寒冬依旧看不到尽头,而后勤补给线的脆弱,在一次惨重的袭击中暴露无遗。
突厥一支三千人的精锐骑队,利用一场暴风雪的掩护,长途迂回,绕过靖军黑水河营地外围的巡逻线,突袭了位于营地西南一百五十里处的“老鸹岭”补给中转站。该站是连接后方蔚州与前线黑水河的关键节点,储存着近万石粮食、大量箭矢和过冬物资。守卫兵力仅有一千五百人,且多为辅兵。
战斗毫无悬念。突厥人如狼似虎,焚毁了大部分仓廪,屠杀守军及民夫近千人,掳走部分粮草牲畜,随即在漫天风雪中扬长而去。等靖军援兵赶到,只剩下一片焦黑的废墟、冻僵的尸骸,以及被彻底掐断的补给线。
消息传回黑水河大营和永京后勤总司,如同雪上加霜。
齐王李景睿暴怒,却也无可奈何。草原广阔,敌军机动,类似老鸹岭这样的中转站,为了尽可能靠近前线、缩短最后运输距离,往往不得不设置在相对暴露、难以完全防御的地带。土木结构的简易营垒和栅栏,在敌军有备而来的强攻面前,如同纸糊。
“若每个节点皆需重兵把守,我前线作战兵力将被摊薄殆尽!若无坚固壁垒,则处处是破绽,防不胜防!”李景睿在给云湛的密信中,语气充满了焦灼与无奈,“云卿,可有良策,能使我后方据点,以较少兵力,即可抵御小股敌军袭扰,至少能支撑到援军抵达?”
这封信,与老鸹岭失守的噩耗几乎同时摆在云湛案头。
云湛盯着地图上那个被标注为“已失陷”的老鸹岭,又看向其他几十个星星点点分布在漫长补给线上的中转站、临时粮仓、驿站。这些节点,是供应链的关节,也是阿喀琉斯之踵。以往,他们依赖地势、兵力、以及敌人信息不灵来维持安全。但在突厥人越发猖獗、且似乎总能找到薄弱点的现在,传统方法已然不够。
他需要一种能快速、相对低成本地构筑坚固防御工事的方法。他想起了穿越前那个世界中最常见、也最伟大的建筑材料之一——水泥。
原理并不复杂:石灰石(主要成分碳酸钙)煅烧得到生石灰(氧化钙),与粘土(富含硅铝氧化物)混合,有时加入石膏调节凝结时间,经过研磨、煅烧形成熟料,再磨细即成水泥。遇水后发生水化反应,生成坚硬的水化硅酸钙等物质,能将沙石牢固粘结。
关键在于原料和温度。石灰石常见,粘土易得,石膏也不难寻。煅烧温度需要达到1450摄氏度左右,这对靖朝现有的陶瓷窑、冶炼炉是个挑战,但并非完全无法企及——将作监在冶炼“星纹铁”和烧制优质瓷器时,已经能接近甚至达到这个温度区间。
说干就干。云湛没有大张旗鼓,以免泄露风声或引来不必要的质疑。他以“研制新型耐火材料、改良筑炉工艺”为名,在将作监下属一个相对偏僻的窑厂内,划出一个小型试验区,调来几名信得过的老窑工和匠人。
首先是最基本的石灰烧制。选取纯净的石灰石,敲成合适大小,投入改进过的小型竖窑中,以焦炭高温煅烧。得到洁白的块状生石灰(氧化钙)。这个过程相对成熟,匠人们并不陌生。
接着是关键的一步:配制“水泥熟料”。云湛凭记忆中的大致配比,指导匠人将烧好的生石灰碾磨成粉,与精选的粘土粉末、少量铁矿石粉(作为矿化剂)、以及磨细的石膏混合均匀。寻找合适的粘土花费了一些时间,需要硅铝含量高、杂质少的。
混合好的生料被制成砖块大小的生料坯,放入专门改造过、能够达到更高温度的小型试验窑中。煅烧过程需要严格控制温度和气氛。云湛和匠人们日夜守候,观察火焰颜色,通过窑顶观察孔判断物料状态。前几次尝试,要么温度不足,烧出的物料结块不良;要么温度过高或气氛不对,导致过烧或粘结窑壁。
失败了几窑后,经验丰富的窑工根据火焰和烟气调整了投煤速度和通风,终于有一窑烧出的物料呈现出理想的灰绿色至灰黑色块状,敲击有清脆响声,质地致密。这就是“水泥熟料”。
熟料被取出冷却,然后送入水力驱动的石磨(云湛之前改进过的)中研磨成极其细腻的粉末。当灰白色的粉末从磨盘下流出时,云湛知道,最原始的“波特兰水泥”雏形,或许已经诞生。
接下来是激动人心的测试。匠人们按照云湛的指示,将水泥粉末与河沙、砾石按一定比例混合,加入清水搅拌成糊状。一部分倒入木模制成砖块,一部分涂抹在预先垒好的砖石接缝处,还有一部分直接用于修补一段破损的旧墙基。
等待凝固的过程充满期待与忐忑。初春的天气依然寒冷,不利于水化反应。云湛命人用草席覆盖保温。
一日夜后,揭开草席。匠人们惊讶地发现,那些水泥砂浆已经硬化!敲击砖块,发出坚实的声响。试图用手掰开修补过的砖缝,纹丝不动。甚至有人用铁锤敲击,水泥粘合处比旁边的旧砖还要牢固!
“神了!侯爷,此物……此物凝结后竟如此坚硬!远超三合土(石灰、黏土、沙子的混合物)!”老窑工激动地抚摸着光滑坚硬的水泥表面,难以置信。
初步成功令人鼓舞,但云湛知道还需更多测试。他们又制备了几批不同配比的水泥,测试其凝结时间、强度、耐水性、抗冻性(在冰冷水中浸泡后再冻融)。经过反复调整,最终确定了一个相对最优的配比和工艺。
几乎在水泥试验取得突破性进展的同时,云湛收到了李景睿那封求问“固垒良策”的密信。
时机恰好。
云湛立即回信,并未详述水泥原理,只言:“殿下勿忧,工部新得‘胶泥’之法,以石粉烧制,遇水成浆,凝后坚若磐石,可速筑墙垒、铺平道路。今已试成,当速遣匠工携料北上,于各要害节点,抢筑‘胶泥堡’,以为持久之计。”
随信附上的,还有几块用信封装着的水泥砂浆试块,坚硬沉重。
李景睿接到回信和那沉甸甸、灰扑扑却异常坚硬的“石头”,将信将疑。但出于对云湛的信任,他立刻下令,从随军工匠中抽调两百人,火速南下接应云湛派出的“水泥工匠团”。
三月中旬,第一批三十名经验丰富的窑工、匠人,携带数套小型便携式煅烧研磨工具、大量预烧好的水泥熟料粉(减轻重量、便于运输),以及详细的配制、使用手册,抵达黑水河大营。
齐王亲自选定第一个试点——位于黑水河营地东侧八十里、一处水源充足的小丘,此地是通往侧翼另一个补给方向的关键路口,原有土木营垒简陋。他调派一千士兵协助。
匠人们指挥士兵,就地取材,开采石料、挖掘沙土。在小丘顶部平整地基,用石块垒砌墙基。然后,现场搭建简易工棚,将携带的水泥熟料粉与本地沙、石混合,加水搅拌成混凝土。一层石块,一层混凝土填充缝隙并覆盖,如此反复垒砌。
过程比传统夯土砌石快得多!混凝土填充了所有缝隙,粘结极为牢固。仅仅五天时间,一座底厚一丈、高两丈、周长约五十丈的实心墩台核心便拔地而起!虽然外表粗糙,但其坚固体量,已远超寻常土木营垒。
为了测试防御力,齐王命人用缴获的突厥弓箭、乃至小型投石机进行模拟攻击。箭矢射在混凝土表面,只能留下浅白印记。投石砸击,能造成表层剥落,但难以撼动整体结构。若以传统土木墙,早该被砸出缺口了。
“妙极!有此‘胶泥堡’,只需三五百人据守,辅以弩箭,足以抵挡数千敌军短时强攻,为援军争取时间!”李景睿大喜过望,连日来的阴郁一扫而空,“立即规划,在通往黑水河的所有主要补给线节点,择险要处,抢修此种堡垒!大小不拘,以能储粮、驻兵、遮护水源为要!”
他同时下令,用水泥混合沙石,尝试铺筑营地内部主要道路和部分泥泞难行的运输路段。凝固后的路面平整坚硬,不再惧怕雨雪泥泞,极大地改善了营内交通和物资转运效率。
水泥的出现,如同及时雨。它不能解决所有问题,比如漫长的运输距离和严寒气候,但它为解决最脆弱的节点防御问题,提供了一种革命性的手段。一个个灰白色的、坚固的“水泥堡垒”开始如同钉子般,楔入北疆草原的补给线上。它们规模不大,但足够坚固,足以让突厥游骑望而生畏,不再能轻易复制“老鸹岭”式的偷袭。
消息传回永京,皇帝李昀闻奏,特意召见云湛,详细询问。云湛以“偶得古方,试验而成”应对,并展示了水泥的种种用途模型。皇帝龙颜大悦,称之为“固国金汤之技”,下令工部扩大生产,不仅用于北伐,更可逐步推广至边关城防、河工堤坝。
水泥的问世,在北伐僵持的寒冬里,注入了一股稳定的力量。它让漫长的补给线有了一些坚实的支点,让前线将士在荒原上有了更多可以倚靠的据点。战争的形态,因这一抔灰泥,悄然发生着细微而深刻的变化。
而在东宫,太子李景隆收到关于“胶泥堡”和新式“筑城术”的密报时,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没想到,云湛竟然能在这种时候,又弄出如此棘手的东西。这让他意图通过袭扰后勤拖垮北伐的计划,难度倍增。
“云湛……你究竟还有多少鬼蜮伎俩?”太子捏碎了手中的瓷杯,碎片割伤了手掌,渗出鲜血,他却浑然不觉。目光,再次投向北方,那里,有他欲除之而后快的弟弟,也有这个屡屡坏他好事的靖海侯。北伐的棋局,因这突然出现的“水泥”,又添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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