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华声会议室。
气氛不同于往常的产品讨论或技术攻坚，更像一场战前推演。长桌一侧坐着林烨、赵栋、方启维、法务负责人和一名特意邀请的知识产权战略顾问。投影屏幕上，是一张复杂的专利关系图谱与《低功耗无线音频高可靠性实时传输技术标准提案（草案）》的封面。
“主动提交标准提案，”知识产权顾问推了推眼镜，语气谨慎但带着一丝兴奋，“这步棋很险，但若成功，价值巨大。意味着我们从潜在的‘侵权者’或‘追随者’，转变为行业规则的影响者，甚至制定者之一。对方那项宽泛的专利，在具体、公开、且旨在成为行业共识的技术标准面前，其排他性主张会大大受限。”
赵栋指着图谱上几个关键节点：“我们被质疑的核心算法，其实是在开源协议栈基础上，针对音频流特点做的深度优化，主要集中在抗干扰策略和动态优先级调度。与其纠结是否落入对方模糊的权利要求范围，不如把我们优化后公认效果显着的部分，连同必要的测试方法和性能指标，打包成一个更清晰、更优化的‘增强子集’，推出去。”
“难点在于，”方启维接口，语调一如既往地平稳但切中要害，“第一，标准制定过程漫长，涉及多方利益博弈，我们能否主导或至少深度参与？第二，提案一旦公开，我们的部分技术细节将不可避免地被披露，如何保护更核心的know-how？第三，如何争取其他厂商，特别是中立或潜在盟友的支持？”
林烨一直在倾听，此刻开口：“时间问题，我们要有耐心。这不仅是解决眼前纠纷，更是布局未来。‘天籁’证明了我们方案的优越性，这就是我们提案的底气。”他转向法务负责人，“披露的尺度，由你们和技术团队共同把握，核心的算法参数、自适应的训练模型权重等可以保留。我们要贡献的是‘思路’和‘框架’，而不是全部‘配方’。”
“关于争取支持，”知识产权顾问补充道，“可以从几个角度入手：强调该提案对提升整个无线音频体验（尤其是高码率、低延迟应用）的产业价值；以技术分享会或小型论坛的形式，邀请友商或芯片方案商进行前期技术交流，展示其实测优势；最关键的是，寻找一两家有类似技术诉求但无自研能力的中型厂商，或是对现有标准不满的音频内容提供商，作为共同提案方或支持方。”
“我们需要一个临时的‘标准推进小组’。”林烨决策，“老赵牵头技术方案整理和文件撰写，启维负责性能验证和数据支撑，法务和顾问负责流程、合规与对外沟通。我负责协调资源和关键的外部接洽。这不是一个纯技术任务，是战略项目。”
散会后，林烨单独留下了赵栋和方启维。
“提案要推进，‘涟漪’的下一代产品，也不能等。”林烨看着两人，“‘E1 plus’的那个‘长板’，有方向了吗？”
赵栋和方启维对视一眼。方启维点点头，赵栋才开口：“我们反复评估了。单纯拼通话降噪或游戏延迟，很难做到碾压级优势，且竞争对手跟进太快。我们想做一个更结合华声基因，也更难被简单模仿的‘长板’——自适应声场重塑。”
“具体说。”林烨身体微微前倾。
“简单讲，就是让耳机能根据佩戴者实际的耳道结构、佩戴松紧度，甚至当前所处环境的声学特性（通过耳机麦克风采样分析），实时、自动地调整声音的频响和空间感。”方启维解释道，“这不是简单的Eq预设切换，而是基于物理模型和听感模型的实时计算。目标是让每个用户，无论在何种佩戴状态下，在何种安静或嘈杂环境中，都能获得最接近我们理想调音目标，且最贴合个人听觉习惯的优化音质。”
“技术上，挑战极大。”赵栋接着说，“需要更精密的反馈麦克风阵列，更强的嵌入式算力，以及我们积累的声学模型和算法的深度优化移植。功耗和成本都会上升。但一旦做好，这将是真正个性化的‘专属好声音’，体验壁垒会很高。”
林烨沉思片刻。这确实符合华声“音质”的核心，且是从“硬件调音”迈向“智能声学”的关键一步。“需要多少资源？时间？”
“需要加强音频算法团队，尤其是嵌入式AI音频处理方面的人。时间……如果现在全力投入，也许能赶上年末的消费季，但非常紧张。”赵栋坦言。
“资源我给。时间，你们尽全力。”林烨拍板，“‘标准提案’是着眼行业未来的‘道’，‘自适应声场’是夯实产品竞争力的‘术’。两者并行。”
傍晚，林烨带着些许疲惫回到家。母亲李素珍正在厨房忙碌，锅里炖着汤，香气弥漫。阳台上的茉莉开得正盛，幽香阵阵。
吃饭时，母亲比往常沉默。林烨注意到她几次欲言又止。
“妈，是不是有什么事？”林烨放下筷子，温和地问。
李素珍擦了擦手，眼神有些飘忽，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小烨，你……你记得你小时候，问过你爸爸的事吗？”
林烨心头微动，点了点头。那时候他还小，问过几次，母亲总是红着眼眶说“他去了很远的地方”，后来他就不再问了。
“其实……他可能还在。”李素珍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当年，我们因为一些很严重的事情分开了。是我坚持要离开的。他……他后来找过我，但我没见。我觉得那样对彼此都好，特别是对你。”
她顿了顿，似乎在积聚勇气：“前几天，我……我托一个老熟人打听了一下。他还在上海，做技术相关的工作，好像……过得也不容易。我那天打电话，是想……是不是该让你们见一面？不管当年我们之间如何，你毕竟是他的孩子。但他那边……似乎不太愿意，或者有顾虑。”
林烨静静地听着，心中波澜起伏。那个模糊的、几乎已化作背景阴影的父亲形象，突然被拉到了光线之下，带着现实的重量和复杂的过往。
“妈，”他握住母亲有些粗糙的手，“我长大了。我的生活、我的事业，是我自己走出来的。有没有他，都不会改变这一点。见或不见，什么时候见，应该由您和我共同决定，基于您是否真的放下了，是否觉得有必要，而不是基于任何外界的压力或愧疚。至于他愿不愿意……那是他的选择。我们只能决定我们自己的。”
李素珍看着儿子沉稳而坚定的眼睛，忽然觉得心里那块压了多年的石头，松动了一些。儿子的肩膀，早已宽阔到可以承担这些重量了。“我……我再想想。不急。”
“嗯，不急。”林烨微笑，“先把汤喝了吧，凉了。”
夜深人静，林烨站在阳台上。远处城市的灯光如星河倒悬。他手里拿着那枚随身多年的旧U盘，指尖摩挲着它冰凉的金属外壳。这里面存储着他最初的音频处理算法雏形，也是他与技术世界结缘的起点。他从未深究这份热爱与天赋的源头，此刻却不禁想：那个陌生的、搞技术的父亲，是否也在某种程度上，赋予了他某些基因里的密码？
他摇摇头，将U盘握紧。密码也好，天赋也罢，路是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无论是纷繁复杂的商业棋局、精妙艰深的技术攀登，还是深藏心底的家庭谜题，都需要他清醒、理智、一步一个脚印地去应对，去解开，或去安放。
楼下传来母亲轻微而均匀的鼾声。他将U盘放回口袋，感受着夜风拂过脸颊。
提案已经提出。道路已在脚下。余下的，唯有前行。
（第一百零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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