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玉谨年走上舞台。
他没有直接走向讲台，而是在舞台中央站定，距离周明三步之遥。
这个距离，微妙而充满压迫感。
他没有去看大屏幕上那复杂的商业模型，只是平静地看着周明。
周明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恢复了那副精英式的傲慢。他以为公玉谨年是想拖延时间，或者故作镇定。
“学弟，请吧。”周明做了个请的手势，姿态大度，实则催促。
报告厅内，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停滞了。
慕容海的手心全是汗，他死死攥着手机，已经准备好随时拨出那个求救电话。
廖雯茹的嘴角，那抹幸灾乐祸的弧度越来越大。
角落里的温如玉，抱着诗集的手指微微收紧，清澈的眼眸里，闪烁着一种复杂难明的光。
公玉谨年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周学长，在分析这个案例之前，我想先问三个问题。”
他的语气平淡，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周明皱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但他无法拒绝。在众目睽睽之下，拒绝一个“学弟”的提问，会显得他毫无气度。
“可以。”他简短地回答。
“第一个问题。”公玉谨年伸出一根手指，
这个‘新概念城中村生态循环改造项目’，它的核心盈利点，是基于对社区居民消费习惯、出行轨迹、水电用量等数据的深度分析，从而进行精准商业布局和广告推送，对吗？”
周明一愣。
这个问题太基础了，简直就像在问一加一等于几。
“当然。”他下意识地回答，带着一丝不耐烦。
台下的观众也有些莫名其妙。
公玉谨年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继续问道：
“第二个问题，项目计划书中，反复提及的‘政府专项扶持补贴’，占到了项目前期启动资金预估的百分之四十。这份补贴的申请依据，是三年前江城市出台的《关于鼓励智慧城市建设的暂行办法》，对吗？”
周明心里的不安感更重了。
这些都是项目书里的公开信息，他到底想干什么？
“是。”他再次回答，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警惕。
公玉谨年点点头，仿佛得到了满意的答案。
他竖起了第三根手指。
“第三个问题，项目指定的唯一工程承包方，是一家名为‘宏图伟业’的建筑公司，对吗？”
这个问题一出，周明扶着讲台的手，猛地收紧。
“是又如何？”他几乎是抢着回答，语气已经有些不善。
公玉谨年笑了。
他没有再看周明，而是转身，面向台下所有的观众。
“我的问题问完了。”
“现在，我来回答周学长的问题。”
他拿起周明放在讲台上的翻页笔，轻轻一按，ppt回到了第一页。
“关于这个项目，我的看法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回脸色已经开始变化的周明脸上，一字一句地吐出结论。
“这是一个精心包装的，集金融诈骗、数据违规和合同欺诈于一体的，彻头彻尾的垃圾项目。”
轰！
一石激起千层浪！
整个报告厅，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
“他疯了吧！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垃圾项目？他凭什么这么说？”
廖雯茹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台上的公玉谨-年，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周明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公玉谨年！你不要在这里信口雌黄！哗众取宠！”他对着麦克风怒吼，声音都有些变形，“你这是污蔑！我要你拿出证据！”
“证据？”
公玉谨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他按动翻页笔。
“关于第一个问题。项目核心是数据，但你们通篇没有提及如何获取用户授权。根据龙国去年六月一日正式实施的《数据安全法》第三十六条，未经个人同意，擅自向他人提供个人信息，属于严重违法行为。一旦被查实，面临的将是项目总收入百分之五以下的罚款，以及停业整顿。请问周学长，这个风险，你们评估了吗？”
周明的瞳孔猛地一缩。
“关于第二个问题。”公玉谨年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再次按动翻页笔，
“你引用的那份《暂行办法》，在今年年初，已经被江城市政府发布的第11号文件《关于优化财政补贴结构的新规定》所取代。新规明确指出，对‘智慧城市’类项目的补贴，将从‘普惠制’改为‘审批制’，且追溯至去年年底。”
“也就是说，你那百分之四十的补贴，一分钱都拿不到。这会导致一个超过两亿的资金缺口。请问周学长，这个漏洞，你们打算怎么补？”
“嗡——”
台下，后排那几位真正的投资人，脸色瞬间变了。
其中一个中年男人立刻拿出手机，飞快地搜索着什么。
周明的额头上，已经开始渗出细密的冷汗。
“至于第三个问题……”
公玉谨年的声音，像是一柄冰冷的铁锤，一下下敲击在周明最脆弱的神经上。
“宏图伟业建筑公司。根据公开的工商信息，这家公司目前的负债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二，身负三十二起合同纠纷案，已经被最高法列为失信被执行企业。把工程交给他们，无异于请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去跑马拉松。”
“周学长，”公玉谨年看着他，语气平静却残忍，“你到底是想建一座新城，还是想建一座烂尾楼？”
致命三问。
句句诛心。
报告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之前还觉得公玉谨年哗众取宠的学生们，此刻全都目瞪口呆。他们虽然听不太懂那些专业的法律条文和政策文件，但他们能看懂周明那张煞白的脸。
周明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引以为傲的陷阱，被公玉谨年三言两语，拆解得支离破碎。
他刻意隐藏的每一个雷，都被对方精准地挖了出来，并且当着所有人的面，引爆。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不能慌！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试图用气势夺回主动权。
“说得很好！”周明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甚至还鼓了鼓掌，
“非常精彩的纸上谈兵！不愧是象牙塔里的高材生，找资料的能力一流！”
他开始反击，攻击的点，正是公玉谨年“学生”的身份。
“但是，商业不是做学术报告！你说的这些，在真正的商业运作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你没有经验，你根本不懂一个项目从无到有，需要多少妥协和变通！”
他试图将自己的漏洞，美化成“必要的商业手段”。
“你只看到了风险，却没有看到机遇！真正的企业家，敢于在风险中舞蹈！”
周明越说越激动，仿佛又找回了自信。
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充满诱惑的笑容。
“不过，我还是很欣赏你的理论功底。这样吧，谨年学弟，我给你一个真正接触商业的机会。”
他按动翻页笔，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全新的，充满科技感的LoGo——“天穹计划”。
“这是我们日月科技正在秘密推进的‘天穹计划’，一个足以颠覆未来生活方式的AI大数据项目。它的前景，远超你刚才看到的那个‘垃圾项目’。”
周明的目光变得炽热，他看着公玉谨年，更像是透过公玉谨年，看着他背后那个庞大的商业帝国。
“我正式邀请你，或者说，邀请你背后的‘研究中心’，加入我们。我们有技术，你们有资源。强强联合，未来可期。”
图穷匕见。
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他想用这个画出来的大饼，套取慕容集团的资源和技术。
台下的观众们又一次被震惊了。
剧情反转得太快，他们已经跟不上节奏了。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周明这个“诱人”的提议吸引时。
第三排的廖雯茹，悄悄地动了。
她侧过身，对旁边的几个相熟的老师和学生会的干部，用一种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一圈人都听到的声音“担忧”地说道：
“唉，周明还是太心软了。明明被当众下了面子，还愿意给公玉谨年机会。”
她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了“惋惜”。
“其实你们不懂，公玉谨年刚才说的那些，听着吓人，其实都是空架子。他一个学生，哪懂什么《数据安全法》？肯定是背后那个富婆教的呗。”
“他就是个提线木偶，人家让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现在周明让他拿出真本事来合作，他肯定就傻眼了。”
“被包养就是这样，离了人家的钱和资源，什么都不是。可怜又可悲。”
她的话，像毒液一样，迅速在人群中扩散。
那些刚刚对公玉谨年产生一丝敬佩的学生，瞬间又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原来如此！
他不是牛逼，他只是个复读机！
他背后那个富婆才是真厉害！
廖雯茹看着周围人眼神的变化，心中涌起一阵病态的快感。
她要让所有人知道，公玉谨年就是个废物。就算他能说出花来，也改变不了他吃软饭的本质。
这样，他就会被彻底孤立，再也没有人会相信他，周明就能轻而易举地将他彻底击溃。
舞台上。
公玉谨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周明的陷阱，廖雯茹的补刀。
一明一暗，配合得天衣无缝。
他们自以为布下天罗地网，却不知道，他们所有的动作，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公玉谨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周明，看着那个小丑在舞台上卖力地表演着最后的疯狂。
周明抛出的诱饵，恰好是他启动最终反击的，最佳扳机。
他平静的瞳孔深处，闪过一丝冷冽的寒光。
如同猎人，看到了猎物，终于踏进了自己早已布置好的，最终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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