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瑞尔博士的时间,被精确地切割成服务于不同权贵的碎片。
清晨,他的飞行器会准时升空,穿过上巢朦胧的人造晨雾,驶向那隐于云端被能量屏障和奢华景观环绕的顶巢。
上午属于某位手握数个星系贸易航线配额的大公。
回春术的“维护保养”需要精细操作和定期评估,尽管大公的身体早已被各种延寿技术修补得近乎非人,但他依旧贪婪地渴求着更多“新鲜”的生命力,哪怕只是象征性的补充,也能带来心理上的巨大慰藉。
中午,泰瑞尔必须匆匆返回上巢自己的私人实验室,那里通常有一到两位“小贵族”在焦急等待。他们权势不足以染指顶巢的“特殊服务”,只能通过层层关系和巨额献金,获得这短暂而隐秘的“小实验”机会。
过程简化,效果也相应减弱,但对于这些挣扎在权力边缘,恐惧衰老与死亡如同恐惧贫穷一样深刻的人来说,这已是无上的恩赐。
他像一只被看不见的鞭子抽打的陀螺,在各个权贵的府邸与自己的实验室之间高速旋转。
每一次“服务”都伴随着恭维,被隐晦的威胁以及天文数字的报酬或资源许诺。
然而,泰瑞尔清楚,自己不过是这些庞然大物之间博弈的一枚棋子,一个被垄断了核心技术的不可或缺却又随时可能被替代的工具。
顶巢的大贵族们心照不宣地封锁着关于“特殊回春术”的确切消息,他们不希望有太多人来分食这块禁忌的蛋糕。
泰瑞尔渴望独立,渴望摆脱这种被驱役的状态,但他需要资源,海量的资源来维持爱丽丝的生命系统,来进行他“真正”的研究——那不仅仅是为他人延续生命,或许有一天,能让爱丽丝真正醒来。
“既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
在又一次面对某位顶巢贵族的管家傲慢的“费用需要延后结算”通知时,泰瑞尔心中闪过这句古老的俚语,脸上却只能维持着谦卑而麻木的笑容。
他把大部分的精力和资源都投入到了维持爱丽丝的生命和那见不得光的“样本”供应链上,对自己位于上巢核心区的住宅,反而疏于最严密的防护。
或许,在他的认知里,上巢本身就是最坚固的堡垒。这里有巡逻的执法伺服颅骨,有身份识别的能量栅栏,有邻里之间无形的监督网络。
更重要的是,一种根深蒂固的阶级傲慢:
上巢居民是秩序与文明的维护者,是帝国的基石,他们内部或许有倾轧,但绝不会有人胆敢跨越那条无形的线,去进行入室绑架这种“下巢暴徒”才会做的,野蛮而低效的犯罪行为。
这种基于特权环境的盲目自信,成了他防御体系中最致命的漏洞。
而可可林、张德和福柯,经过数日的观察与情报交叉验证,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漏洞。
泰瑞尔的住宅是一座典型的学者风格建筑,线条简洁,带有小型私人花园和观星台。
安保系统是标准的上巢民用高级型号,主要防范盗窃和意外闯入,对于可可林这种受过专业渗透训练,且有张德这个“人形数据库”提供技术细节支持的克里格士兵而言,突破并非难事。
更关键的是,由于“样本”补充周期漫长,实验室并非每日使用,而泰瑞尔本人行踪不定,这栋房子大部分时间处于空置状态。
那个原本应该定期维护的清洁工岗位,在泰瑞尔资金紧张和精力分散的情况下,早已被遗忘。失联的清洁工没有补充,监控系统的日常检修记录也停留在数月前。
这里几乎成了可可林三人临时的“安全屋”和观察前哨。他们谨慎地进出,没有留下明显痕迹,如同阴影融入了这座自信到疏忽的建筑。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上巢的“黑夜”已经可以享受到自然的夜晚,人造风循环系统发出低沉的呜咽——可可林和张德再次行动。福柯被留在外围警戒,并负责必要时制造混乱或接应。
避开几处简单的运动传感器和热能警报,可可林用自制的解码器干扰了门锁信号,两人悄无声息地滑入室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特的味道,混合了昂贵的熏香,药物的苦味,以及一丝挥之不去的颓败气息。
根据情报,他们直奔主卧室。
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张德瞬间屏住了呼吸。
房间宽敞,却不像卧室,更像一间微型重症监护室。
墙壁被柔和的模拟自然光带覆盖,无数精密而安静的仪器环绕着一张宽大的医疗床。细密的管线像蜘蛛网般从天花板垂下,连接着床上那个瘦弱得几乎看不见起伏的身影。
那是爱丽丝。
泰瑞尔笔记中那个让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延续其生命的妻子。
她躺在洁白的床单上,头发稀疏而干枯,肤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能看见皮肤下青色的细小血管。她的身体被各种维持生命的管线侵入:鼻腔插着饲管,手臂上连着输液和监测线,胸口贴着电极片。她闭着眼睛,面容平静而圣洁,但那种平静透着长期昏迷带来的死寂感。
然而,就在可可林轻轻推开门的瞬间,爱丽丝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因为长期不见强光,瞳孔显得有些大,眸色是一种浅淡的蓝。里面没有昏迷初醒的茫然,也没有对闯入者的惊恐,只有深不见底的空洞……
她似乎无法转动脖颈,但眼球准确地追随着两个不速之客的身影,目光平静地落在可可林冷硬的防毒面具上,又移到张德那写满震惊与不忍的脸上。
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旁边仪器上跳动的光点和微微起伏的曲线,证明着她微弱却顽强的生命迹象。
张德感到喉咙发紧,胃里一阵翻腾。
所有的计划,所有的义愤,所有关于“以恶制恶”的心理建设,在这一刻面对这个无辜的女人时,几乎要土崩瓦解。
恻隐之心在涌动。
“要不我们还是……”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声音干涩。
但话到嘴边,硬生生咽了回去。他看到了可可林侧头投来的没有任何温度的一瞥。
那眼神里没有催促,没有指责,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仿佛在说:
早就告诉过你,走上这条路,就别再回头看了。
张德猛地打了个寒颤。
是啊,他们现在是什么?
从底巢一路杀上来,潜入上巢,破坏实验室,手上沾了血,现在是入室绑架。在帝国的法典里,他们是不折不扣的罪犯,是暴徒。
临门一脚的时候心软?那之前所做的一切,那些孩子的牺牲,老矿工绝望的眼神,可可林寻找莉莉的执着,还有他自己内心对这个世界不公的愤怒……难道都成了笑话?
要么狠心执行到底,要么现在就死——不仅是他们自己,也意味着放弃所有可能还活着的孩子。他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利,在这个节骨眼上扮演道德圣人,成为团队的“毒瘤”。
一丝阴霾取代了眼中的不忍,张德的拳头在身侧握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来维持冷酷的决心。他对着床上的爱丽丝,痛苦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决绝的硬光。
可可林收回目光,点了点头,开始从随身的工具包中取出东西。
不是绳索或麻醉剂,而是塑形炸药,微型雷管,信号接收器。
他动作专业而迅速,开始在爱丽丝病床的关键支撑结构周围,那些精密仪器之间,布置起一个精巧而致命的爆炸装置。炸药的当量经过计算,不会瞬间摧毁房间,但足以在引爆时让这张床和上面的生命维持系统化为碎片。
张德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开始协助可可林拉设隐蔽的引线和安置信号放大器。他的手指在颤抖,但动作没有停下。他一边拉着线,一边用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对着床上那静静注视他们的女人喃喃道:
“这样说很违和,我知道……但我们别无选择。要恨,就恨我吧。”
爱丽丝的目光,随着他们的动作移动。当看到可可林将那些灰白色的塑形炸药仔细贴附在床脚的金属支柱上时,她那空洞的蓝眼睛里,似乎掠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了然。
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反而像是一种……早已预料到结局的平静?或者,是对这荒诞命运的最后嘲讽?
然后,变化发生了。
旁边一台监控生命体征的大型仪器,原本规律低沉的嗡鸣声陡然变得尖锐刺耳!
屏幕上代表心率的波形线猛地向上蹿升,从原本平稳的六七十,瞬间突破一百、一百二、一百四……数值还在疯狂跳动!其他几台仪器也相继亮起红灯,发出不同频率的警报声,整个房间顿时被一片闪烁的红光和令人心悸的蜂鸣充斥!
“发生什么事情了?”
可可林立刻停下手中的活,警惕地扫视四周。他第一反应是触发了什么隐藏的安保系统。
张德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但他迅速将目光投向那些报警的仪器。屏幕上跳动的符号和数据流他看不懂,但结合波形和常识,他有了猜测。
“医疗设备报警了,”
张德快速说道,声音紧绷,
“不是安保系统。可能是……她身体的某个数值太高了。看这里,心跳太快了。”
他指向心率监控屏幕那几乎要顶到顶格的波形。
可可林皱眉,他对战场急救和人体极限有了解,但对这种精细的医疗监护一窍不通。
“什么意思?说清楚。”
“简单说,正常人心跳每分钟七八十下。受到强烈刺激,比如极度恐惧、愤怒或疼痛时,心跳会加速。如果超过某个安全阈值,比如持续在一百三四十以上,就可能引发危险,比如心脏衰竭。这些设备监测到了危险信号,所以在报警。”
张德语速加快。
可可林看了一眼床上依然平静的爱丽丝,又看了看那些闪烁的仪器,眼神锐利起来。
“所以,这个报警,那个博士会知道吗?”
张德的心沉了下去。这个问题很关键。如果这只是床边的本地警报,那他们还有时间。但以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尤其是泰瑞尔这种顶尖生物学家对自己妻子的重视程度……
“大概率是知道的。这种级别的生命维持系统,很可能有远程监控和报警功能。一旦出现危及生命的体征异常,泰瑞尔的个人终端或其他设备上,应该会立刻收到最高优先级的警报信息。”
张德的声音带着苦涩。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房间角落一个不起眼的通讯面板突然自动亮起,一个柔和但急切的女声电子音响起:
“检测到‘爱丽丝’生命维持单元出现三级警报:窦性心动过速,原因不明。已向主治医师泰瑞尔博士发送紧急通知。建议立即进行远程诊断或启动应急协议……”
电子音戛然而止,可可林已经一拳打爆了那个面板,火花四溅。
但通知已经发出去了。
可可林和张德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计划出现了意外,但核心目标依然没变。
可可林迅速完成了最后一点炸药的固定和线路检查,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动作恢复了那种战场上的从容。
“正好,我们来会会他。”
他冷冷地说,目光仿佛穿透墙壁,看到了正从某个奢华宴会或实验室匆匆赶回的泰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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